一百年前的新年到来的那天，世界上最强的几个国家同时有了新的发现：奇异的浅灰色雾气从沿海出发，逐渐向陆地弥漫，逐渐凝成了深沉的黑色。海洋依然平静，久不见光的深海处涌动着暗潮，行驶在固定航道上的船只几乎是同一时间失去了与陆地的联系，几天后，有的船只随着它所有的见闻葬入海底，不管怎么秘密打捞都一无所获；有的终于靠岸，却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十万八千里。
一颗比日月都要庞大的星星缓慢地从海平面升起，颜色暗沉，几乎融进黑色的雾气中，人们依照自己固有的生活习惯待在家里，度过新年的第一天。第二天，所有人都接收到了短信：近期严禁出门。
暴雨席卷了沿海地区，内陆地震不断，边疆的高温愈发严重，以至于冬天就达到了四十度的高温，人心惶惶，有关世界末日的预言在网上甚嚣尘上，再怎么封禁也抵挡不了人们对视时交错的视线。那一整年，殡仪馆的业务十分火爆，人们更多地把目光投向地球之外，试图寻找新的家园。
很可惜，将近百年，对宜居星球的搜索一无所获，对太阳系内各行星的探测刚刚进行到一半，丧尸病毒就爆发了。
“救援队伍的人回来了，”围坐着桌子的其中一个人开口，“说是路上有几个人突然变成丧尸了，伤亡惨重。我们必须想办法遏制。”
丧尸病毒潜伏期的不确定，会带来许多未知的危险，出于对城市与普通人的保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没办法使用……谁知道下一步会带来什么？
视线交错，窃窃私语，那人又开口道：“我看现在，要不然限制异能者与基地外居民的进入，在基地外部修建房屋让他们居住。”
东部基地的负责人之一郁德国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靠上椅子，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自有身居高位而不怒自威的气质。他放下手里的笔，声音洪亮：“席天赐，你到底什么意思？”
席天赐是个相当瘦弱的男人，两只手纤细精致，不是搞政治的手，而是用来弹琴绘画做些自娱自乐的小事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席老爷子仍然在他身后不动如山，恐怕他连参加这次会议的机会都没有。
“能是什么意思？”席天赐冷哼一声，逐渐理直气壮起来，“我们要为现在已经处在基地内的民众负责，而不是急着做什么英雄！”
“我不同意。”郁德国道，“不应该预设普通民众会变成丧尸，如果真的这么说，基地内的居民也有一定可能体内病毒突然爆发，治标不治本，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对丧尸病毒的直接检查、观测和研究上。”
“及时止损，不懂吗。”席天赐道。
郁德国眯起眼睛，视线掠过席天赐的脸，这一下，反而变得慢条斯理了：“基地的研究基地一直由你负责，最近的报告非常敷衍，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等到有一天基地里全是丧尸，你就满意了，对不对？”席天赐重重地拍打桌子，猛地站起来，怒瞪郁德国。郁德国不甘示弱，同样站起身，与席天赐面对面互瞪，满脸的怒意随之倾泻：“有这种想法的是你吧！”
身在村子里的三人一夜都没睡好，休息了几个小时才出发。
为了好好使用新来的苦力，就由简霂压迫陆楠竹负责开车，简霂自己则跟韩露坐在后座，更方面照顾对方。韩露昏昏沉沉茫茫然地靠在简霂肩头，困倦地闭着眼睛，好久，终于进入了浅眠中。简霂把外套搭在她身上，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旁的女孩能睡得更舒服些。
“我很好奇昨晚发生了什么，能说吗，简小姐。”陆楠竹轻声道，他密切关注路面的情况，一边还不忘对着简霂八卦。
简霂没有正面回答，反客为主，说：“小点声，她睡着呢。”
陆楠竹：……
无语至极，反而要笑了。
“没东西好说。”简霂扶了扶韩露，一手揽住对方的肩膀，她慢慢抬起韩露的手，随着情绪的稳定，女孩的手已经趋向正常，她顺着指缝一点点地把自己的手指嵌进去，神色复杂，“李染死了，她受刺激很重，我把她带回来了。”
陆楠竹没见到李染的尸体，尸体的模样太狰狞，而且丧尸婴儿与啃咬痕迹的存在实在太惊人，陆楠竹不是个蠢货，说不定能从破碎的线索里找到隐藏在其中的真相。做贼心虚也好，想的太多也好，简霂很快就下了决定，把她烧了，尘归尘土归土，如果埋进地里，指不定要被那群地下的生物刨走吃掉，烧了反倒干净。
烟雾顺着向村庄袭来的风慢慢飘远，再也看不真切。
“这样。”陆楠竹低声道。
接下来的旅途，他都没有再多嘴，韩露依然安静地睡着，简霂怜惜地挑起她散落的发丝。她动作温柔，不怕会吵醒韩露。该怎么办呢，陆楠竹可以做点手脚把韩露送进去，能瞒下她的身份，让她过上最普通的生活，这样就够了吧？
不知何时，韩露的肤色变得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只是更苍白了些，唯有发怒的时刻才会显示出丧尸的模样：皮肤青白、双眼赤红、眼白发黑、五指变长，整个人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韩露情况不对，简霂蹙起眉毛，看向自己手腕上包扎好的伤口。
她的情绪激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容易受外界影响了，以前的露露绝对不会这样。
“简小姐，我再多嘴问一句。”陆楠竹忽然道，他身上那种深不可测的气质突然消失了，仿佛突然掉到了地上，沾染了尘土的气息，“您是喜欢她吗。”
简霂一愣，迅速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是。”
喜欢？到了这一刻，简霂悚然地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把陆楠竹的问话向友情亲情的方面想。恰恰相反，她脑海中浮现的，正是昨夜韩露偷偷摸摸落在额上的吻，含着浓烈的爱意，偷偷摸摸的，可是那么珍而重之。
“好吧。”陆楠竹道，他轻轻松松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没说是哪种喜欢就是了。”
“你这个家伙……”简霂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想要对陆楠竹翻个白眼了。
就在这时，陆楠竹踩了刹车，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车滑出几米才停住，不停地摇晃，让她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韩露的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好像要醒了。
“我饿了。”陆楠竹回头，毫无负罪之心地抱怨，并且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奴隶主也没你这么压榨人的，简小姐，该休息休息，明天继续出发。差不多明天下午就能到。”
简霂不由得咬住牙，露出一个假笑。
为了这次与韩露两个人单独的旅行，简霂带了泡面、压缩饼干、面包、矿泉水之类的东西。她下了车，接过陆楠竹手里的钥匙打开后备箱。韩露亦步亦随地跟在她身后，圆圆的脸上镶嵌着大大的圆圆的眼睛，她的眼黑大于眼白，活脱脱犹如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你想吃什么自己拿。”简霂对陆楠竹说。陆楠竹一根手指抵住下巴，貌似很苦恼的样子：“想吃泡面的话有热水吗。”
“你可以回那边的村子找个水壶烧一烧。”简霂很有涵养地回了一句，至少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大程度上保持了简娅女士教导出来的涵养。韩露无意识地扒拉着简霂的左手，简霂回神，摸摸韩露的头：“你想吃什么？”
应该是还没摆脱之前的事的影响，现在呆呆的，只知道跟在自己身边，简霂想。她觉得韩露这副样子还有几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入手是柔软的触感，憨态可掬。
韩露晃晃头，不太高兴。
简霂哑然失笑，一根手指戳戳对方的额头。
确实挺好玩的，她理解了那些养宠物的人，有一个可爱的小动物绕着自己转，随时还能摸摸背，确实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考虑到丧尸的食谱，简霂把后备箱里的午餐肉罐头与火腿肠都倒腾了出来，只给自己拿了块面包，跟吃饭必备的老干妈。陆楠竹拿了袋装面，压碎了，撕开袋子，把调料包倒了进去，把它们摇晃均匀，见简霂望过来，他还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三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吃了起来，简霂把老干妈抹到面包上，韩露现在的力量，足以徒手开午餐肉罐头，考虑到生啃不太美观，简霂拿了勺子给她，韩露握着勺子挖着吃。她又靠到了简霂身上，很安心的模样。
“有大学的时候在宿舍里偷吃的感觉了。”陆楠竹说，他伸手拿了根火腿，刚刚咬开，又遗憾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是不缺热水，我更喜欢泡面。”
“没办法。”简霂道。
韩露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凉风习习，犹如丧尸病毒爆发前的每一夜。
陆楠竹慢慢笑了：“是啊。”
世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秩序破裂有待重组，新的社会规则还未确定，每一个东西都在发生变化，或许有一天，袭来的风会像刀子那样割人，太阳不再照耀人类，逼迫人类只能往地下去，成为地底的生物，一切都犹未可知。全人类都知道，回不去了。
第二天，经过一晚上的休息，韩露的状态好了许多，不再总是那副呆呆的样子，简霂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遗憾，可没法多说什么。车换简霂来开，她把韩露按上副驾驶，陆楠竹独自坐在后座上。
为此，韩露注意到，陆楠竹耸耸肩膀，露出了晦涩的微笑，孟知月八卦体育委员和班长时就喜欢这样笑。当事人简霂面不改色，倒是韩露做贼心虚，不好意思了半天。
还有点想念知月了，韩露想，她应该会被救援队伍带回来吧。稻城既不靠北也不靠南，是妥妥的东部地区，离东部基地最近。
渐渐离基地近了，一路上能看到不少轿车飞驰，为了保持隐蔽性与安全性，中央将基地修建在郊区。简霂正专心开着车，路上有辆车突然放慢了速度，与三人的车辆持平。
里面的人把副驾驶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一寸一寸地露出张艳丽的脸，那美丽几乎是让人惊艳的。
先是眼睛、下面是挺拔的鼻梁、最后是尖尖的下巴，唇瓣饱满，一头漂亮的黑发垂到腰侧，随风舞动，双眸含情，这陌生的女孩对简霂比了个心，唇角勾起一个轻佻的弧度，她道：“恭喜你们活下来。”
紧接着，她发出了愉悦的笑声，被风吹散，铃铃作响。
已近基地，人们都放松下来，有空对逃亡的同类致以善意。
“您也是。”简霂礼貌地对她点头，眼神中无半丝惊艳意味，女孩忍不住撇了撇嘴，模样很遗憾：“打扰了，女士。”
韩露原本对着自己方向的窗户，打量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听到这声音，情不自禁回头瞄了一眼。
漂亮……韩露性格内向些，匆匆瞥到了脸颊的一侧，就扭过头，车窗随之降下。
现在，简霂有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进基地的流程可以告诉我们了。”简霂正直视道路，话是对着陆楠竹说的，陆楠竹咬一口压缩饼干，卖了个关子：“我想等到了地方再告诉您。”
“快说。”简霂完全不接招，道。
吃人嘴短，所以，考虑了一会，陆楠竹慢慢地开口。
“走普通人通道，要经过一定时间的隔离观测——韩小姐说自己是力量型变异者就好。”陆楠竹轻描淡写，假装自己不尴尬。
“被发现的概率有多大？”简霂思索了一番。
陆楠竹摊开手：“几乎是零，现在很难检测出两者的细微差异，主要还是看外在表征，韩小姐与普通变异者没有差别。”
停了停，他继续解释。“之后进去自然会有官方雇佣的人进行介绍，基地会分配公寓给你们住。不过简小姐要陪我去任务中心结了简娅女士颁布的任务。”说着，陆楠竹眨了眨眼。
“变异者跟异能者有什么区别吗。”韩露提问。
她很在意这其中的区分，一般影视剧会把异能者设定成变异者的进阶形态，现在听来，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陆楠竹：“异能者是体内丧尸病毒被激发后的结果，运行逻辑与丧尸相似，能够操纵所谓的元素，有点像电影里的魔法？变异者则是身体对病毒产生了抗性，因此更有力量，或者速度更快。就是韩小姐的表征了。”
“可以。”简霂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陆楠竹的说法，“危险性也低。”
两个年长者似乎在无形里建立了某种韩露不知道的共识，韩露垂眼，失落的情绪一层一层涌上来。一路上都被当小孩子照顾，被做决定，总让她觉得离简姐姐越来越远了。
心的沟通没有了……！
但是，韩露本人是没有如此开口抱怨的资格的。是简霂捡了她，照顾她，为她保驾护航，而她还想提出更多要求，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