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允许她们离开已经是第二天七点的事了。早上的小机器闪烁着浅蓝色的光，嗡嗡作响，把在场的人都吵醒了。基地隔离室装修简陋，一待要待七八个小时，过夜更是痛苦。室内的人本来就靠着墙的靠着墙，缩在角落的缩在角落，猛地被惊醒，心情就更不好了。

像是察觉到大家都用不善的眼神看它，屏幕上闪烁了一张流泪的2D脸，平板的机械音似乎也带出了浓重的委屈：“规定的起床时间到了……”

言外之意，骂了东部基地的高层就不许骂我了哦。

韩露真想走之前给这个东西一脚。

但是这在基地大大小小也能算个破坏公物罪，所以，她努力压抑了抬脚的欲望。

满脸阴森森的简霂慢慢飘了过来。

“随便它。”简霂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气一瞬间炸到了巅峰。无名之火一阵阵往上窜，她揉揉自己一头乱发，放平嘴角，而后简单扎了个马尾，理了理睡出折痕的上衣，自言自语，“冷静点。”做了个深呼吸，她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冷静点。”

随后轻轻抬手，一拳砸在了机器的顶上，重响把屋子里准备的人都吓了一跳。

机器的面条眼泪更宽了。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快速地将居民手环在机器面前扫描，做完这个流程，两人才能离开。

韩露一晚上睁着眼睛左顾右盼，最后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呆，优秀的种族特性让她照旧精神满满，完全没有被不太好的环境影响到。简霂却不一样，从醒过来开始，她的脸色被浓郁的死意覆盖，脚踩到地面都要用力地碾两下。

“简姐姐…”韩露小心翼翼地开口。

简霂回神，模样憔悴，但如沐春风：“我没事。”

通道内设置了黄色标识，与机场车站那种有些相似，只是更大更醒目，顺着往前走就能走到目的地。早上要离开的人挺多的，通道完全封闭，闷得很，也亏得韩露作为大学生赶飞机赶火车锻炼出了特种兵的能力，这情况也不过尔尔。

可她担心简霂的状态。

此时此刻此地，简霂身上自带一种会创飞路过的所有人的气质。

对韩露来说，看到这样的简霂是种新奇的体验，末世来临前，大部分时候简霂都如她想展示的那般完美。出门化精致的妆，家里齐齐整整，有几个和自己性格相合的朋友，后来韩露跟简霂熟了，简霂教她化妆，轻柔的触感扫过脸颊。她说：“你比较适合这个色号。”

最后一步是抹口红，她捧起韩露的脸，观赏自己一手创作的艺术品，韩露能看见面前垂落的简霂的发丝。那时候简霂的头发比现在长多了，刚刚染过，是一头漂亮的蓝发，烟雾缭绕，像深海的波纹，一点点荡进韩露心头。

那天晚上韩露做了梦，梦见简霂站在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韩露发现自己掌心出了汗，有些黏黏的，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简霂握得更紧，她微微偏头，蓝发扫过韩露的脸颊，撩拨着韩露的心弦，韩露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砰。

砰。砰。

可是这样也很好。

她想。

她发现简霂其实不像表现得那么完美，但是她依然很好，很……可爱，简霂也会有头发凌乱来不及打理的时候，也会有情绪不佳的时候 也会起床气，也会进行小小的抱怨。她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简姐姐了，更想靠近。

不行不行，韩露拍拍自己的脸，简霂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这样突然插进去啊，万一……简霂喜欢男生呢，万一她不喜欢自己只是当妹妹呢，这样子的话就连当下的关系都无法维持了。

陆楠竹正等在外面。一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在固定通道，他赶忙迎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点出来？”走在前面的简霂脸色发黑，就地跟陆楠竹客套。

陆楠竹谦虚道：“等着等着就找出规律了。早上进下午出，下午进第二天早上出，我相信简小姐是个守时的人。”

不知为何，他的表现分明与基地外完全相同，韩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她对东部基地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如简霂，更别说陆楠竹了，这纯粹是直觉使然下的判断。

韩露悄悄看了一眼简霂，发现简霂一切如常，也就没多说什么。

“去基地中心。”简霂提了语速，秉持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态度，道。

走了两步，陆楠竹缓缓放缓脚步，停留在韩露身边：“简小姐心情不好？”

“……你别管了。”韩露斟酌了一番，发现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述，只好道。她移开视线，想把简霂也会起床气这个相当可爱的事实放进自己的小金库，成为自己的私人珍藏。

“好吧。”陆楠竹脸上的无奈多了几分充沛的真心实意。

他确实无奈，不是装的。无奈的原因不在于今天为了等这两个人早起了一个小时，而在于刚回来就被基地高层内突然爆发的矛盾给吓了一跳，一群不理智的人差点动起手来。

好在这些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轮不到陆楠竹接手，至于他临走前据理力争要把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接回来的提案，再一次被否决了。

郁德国干的，席天赐刚开口，他就冷笑着质问是否已经确定了那个地方的危险性，是否确认研究人员的存活人数。“你们别想让部队成为你们争权夺利的道具。”他厉声道，立场坚定，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席天赐只好举手投降，回来之后还在对郁德国狂骂不止。

虽然官方行动也不是必须的就是了，陆楠竹抬头看向面前的基地中心，又看看韩露，若有所思。

基地中心位于大河基地的中心地带，一楼被俗称为任务中心，只要想来就能来，但从三楼开始就是一般人无法到达的机密区域了。江湖传言，顶楼是基地最重要的研究室，一进去，轻则被改造成机器人，重则变成丧尸，里面的都是身穿白大褂的神经病，会露出阴测测笑容。

直到负责研究室的老爷子气得开了个广播在广播室大骂，此传言隐隐平息下去，只堪堪流传了一个星期。

大河基地整体呈圆形分布，最内侧修建了诸如研究室、任务中心之类的地方，中侧散布了官方商店、基地学校、孤儿院等等公益区域，最外侧才是居民区，全是内部有许多房间的高楼，一切以节约土地为最低标准。

居民区北面是一块空着的地，分了两块，一块是拿来试验丧尸病毒影响下的新品种，另一块拿来给大妈大爷们种菜。

所谓种地民族的天赋。

为了加强基地的建设，每个大河基地居民都会有自己的职责，同时任务中心会定期颁布任务，有些是官方发布、有些是私人发布的，前者一般是跟随部队前去解救受困居民之类的，后者则是寻人寻物寻找自己遗失的东西。简娅就是通过任务中心发布了寻找简霂的任务，接到任务的人会获得十到二十张简娅提供的简霂照片。此外，还会有固定工作的招募令，比如帮助种植人员打下手，以及商店店员之类。

“您需要在这里拍个照。”工作人员对简霂点头示意，而后面向陆楠竹，“照片会发往任务发布人终端确认，等她确认后您的酬劳就会到账了。按照约定，基地方会收取百分之二十的费用。”

……又涨了，真是贪，陆楠竹笑容不变，端的是个温润如玉的姿态：“麻烦您了。”

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的催促让韩露回想起当初照居民证照的情景，把脸露出来、扎好头发、不要化妆……太平凡了，不像是末世之中的幸存者基地，而像某个普通的小镇，大家都在阳光灿烂下做最普通的事。

丧尸婴儿的脸窜进她的脑海里，她的睫毛上下弹了弹，垂了下去。

这怎么能一样呢。

假如一切如常，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有可能会跟知月一起出去买衣服，也可能简姐姐自己在家做甜点，邀请她过来吃，也有可能下载了时下最热门的网游，准备玩一玩。莫名其妙的感伤缠绕到了韩露的心头，让她不由自主的情绪低落。

经过简单的流程，陆楠竹的事就算解决了。简霂慢慢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状态，在陆楠竹说准备离开之后，她开口询问道：“再问下，在哪里激活居民身份？”

陆楠竹指指右边单独的窗口：“那边。”

“谢谢。”简霂道，“再见。”

“不客气。”陆楠竹说，“希望简娅女士赶快按确认，我等着靠这笔信用点吃饭呢。”

基地内部通行的货币是信用点，可以在任务中心换取特定的兑换券，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粮卷布卷通用卷，最灵活的通用卷是最像末世前的钱币的，可惜是定量的。每个刚进入基地的居民都会获得五百信用点，可以用来兑换。

“只是如此？”简霂挑眉。

她总觉得陆楠竹的言行另有图谋，能清晰地猜出自己和露露的行动轨迹也就算了，可现在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

陆楠竹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只是如此。”

“走。”简霂牵起韩露的手，“去找个房子住。”

负责居民资格激活的窗口一共开了四个，一二三号都有人在窗口前坐着进行服务。简霂早早就观测好了情况，拉着韩露直奔最里面的四号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见有人来了，眼前一亮，扒开面前的纸堆把电脑键盘露出来，然后轻咳一声，极符合培训标准的矜持礼貌地发问：“您好，是要进行居民资格认证吗。”

“是的。”简霂代替韩露进行回答，“我们两个一起的。”

她把两个人的居民手环放在一起，交给对方。

“好的好的。”工作人员操作了一番，“我确认一下，这位小姐是变异者吗。”

“是的。”韩露点点头。她心里也知道到了这一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同意得很坦然。

“那请在这边拍照。”工作人员指指窗口钱前的摄像头，韩露乖乖地弯下腰，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凝视着黑洞洞的摄像头，“直视摄像头就好——好了。两位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们想申请一套两人间。”简霂说。

所以……果然要一起住吗，韩露也捏不准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受宠若惊还是单纯的狂喜……反正很开心就是了。

“可以的。”工作人员说，她敲下几个键盘，打开电脑上的基地在线网站，查询是否有空余两人房间，得益于基地建设时对人数的估计很高，而单纯申请两人间的人不算多，她很快得到了答案，“两位的房间在B区2号楼318室，使用居民手环就可以打开。”

“另外，居民手环是按照最新技术研发的，基地内轻点一下就可以查看自己的账户。”工作人员解释道，“基地向普通人提供武器，可以在居民手环官网买东西到任务中心进行兑换，又或者直接到任务中心购买。”

韩露好奇地按了一下，淡蓝色的光屏出现在眼前，官网明晃晃地放在光屏的右上角，形状与游戏或者随便哪个平台的设置颇为神似。

简霂看她一眼：“没问题。”

“除此之外，入住之前也可以去内侧城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哦。”工作人员笑道，“到时请报我的工号2185781。”

“……好的。”简霂轻轻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