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波罗看着办公桌上一字排开的各类报纸,五花八门涵盖各种语言各种排版方式。
但都有一个共同话题——科赫制药高层遭拘捕,引发各界愤慨。
而在一些小小的操控后,报导上全是对洛伦佐的同情之言。
“希格鲁特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我以前当护工时从医院偷药给自己打,还丢了工作,但希格鲁特帮我戒掉了,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发明他的人。”
这是失足过的中产。
“我老公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买药了,没有科赫的新药帮他改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这是蒙受家庭暴力的主妇。
“这药很好,没有副作用,可惜就是持续时间太短……圈内很多人叫它一夜幻梦,但即便如此,哪怕有一点摆脱药物依赖的希望我都想尝试,希格鲁特救了我。”
这是重获新生的瘾君子。
如此报道不胜枚举,完全符合迪亚波罗的需求。
人们对科赫制药总裁的经历愤慨无比,毕竟比起“因为还没发生的潜在危险,就要抓捕一个无辜者”的政府,能给人们带来实际帮助的洛伦佐更值得支持。
迪亚波罗把报纸翻过去,果不其然看到财经读物也在做特刊,内容有《希格鲁特原材料种植成土耳其农民理想选择》《布局八年,细数科赫制药成功背后的秘密》《科赫制药或在圣菲波哥大建萃取厂,变革就在明天》等等。
他已经通过内线知道了高层对洛伦佐松口的趋势,放他出来指日可待。
而到那时,科赫制药的核心技术问题该怎么处理……
还没等老板双手合十,蜷缩在自己舒适的黑暗空间里想清下一步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马尔科夫走了进来。
……
“阿帕基干得如何?”
迪亚波罗亲自给这位旧识泡起了红茶。
“简直不能更糟了。”
马尔科夫开始例行用英腔卖关子。
“糟到我一想起他是寿命有限的凡人,就无比悲伤。”
原来如此,阿帕基显然让他特别满意。
迪亚波罗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预备他们的例行情报交流会。
他跟马尔科夫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是难得不需要遮掩内心想法的沟通对象,最重要的是对方提供了情报优势,令他在所有领域都获益匪浅。
当然,如果马尔科夫不要那么纵容对自己的私生活八卦就更完美了。
饱受神经折磨的热情老板狠狠往红茶里放了几大片柠檬,再倒入半瓶酸石榴汁。
居然说乔鲁诺是他儿子?!
开什么玩笑!
“能记录重播发生的‘过去’,我认为阿帕基的替身取名‘忧郁蓝调’实在屈才了,他应该叫‘记录时空的菲林’才对。”
谣言发起人马尔科夫接过迪亚波罗精心冲泡的家乡味饮料,不吝盛赞阿帕基的突出能力,并在喝下时酸得一个激灵。
“咳咳……中南美的希格鲁特推动进度原本是很慢的,他们对外来药物抵触心很强,本地的黑手党势力太庞大,连上层都被蛀空了。”
“世界银行之前提出给予几个形势严峻的中南美国家贷款,好跟欧洲买入希格鲁特的原材料种植指导,这样可以取代他们本地农民原本种植的罂粟,你知道的,从根上一点点改良。补贴全都谈好后,墨西哥当地主推这事的改革派代表隔天就失踪了。”
“他被宰了吗?”
猜到结局的迪亚波罗语气平静。
“至少在找到他前,大家都希望他只是失踪~”马尔科夫耸耸肩,从刚刚被酸到面部皱成抹布的表情里缓解过来。
“他的家人花了三个月恳求调查,连美国都介入,借了设备和分析专家过去也没找到。”
“但阿帕基用忧郁蓝调找到了线索,原来那个倒霉蛋的竞争对手收了黑手党太多贿赂,骑虎难下,不敢让粉末收益被希格鲁特取代,就把主张禁药的改革派议员行踪卖给了当地教父。”
果然,又是为钱和利益缩水发起的背叛。
“然后呢?”迪亚波罗一边搅动方糖一边问。
“我们最后在格雷罗州找到失踪议员时,他已经被分成了五块,和一大群抗议当地政府对黑手党不作为的失踪学生们待在一个坑里,因为都被淋了浓硫酸,所以认不出来,连学生们的父母都认不出来。”
马尔科夫竖起五根手指,讲述一场场谋杀。
“忧郁蓝调复刻了他死前的样子,黑手党先剜他的眼睛,再剥脸,最后才用枪处决他。”
竟然是如此痛苦的死法,虽然黑手党都大差不差,不过中南美这帮人的手腕确实更过分。
迪亚波罗想起了当初推进改革时期的意大利,如果没有他出面,洛伦佐八成就会被他哥哥除掉,因为替身攻击而罹患原因不明的重度失忆症,住在家里终生受保姆照顾。
一百个变革者里,可能只有一个可以活着坚持下去,从结果来看,只是家族成员反目的洛伦佐,要比这位七零八落的议员幸运多了。
“阿帕基调查出来的情报很有用,这场谋杀能真相大白多亏了他,但我担心他再这样提供情报,就要被仇视他的人干掉了,毕竟南美黑手党的替身使者储备也不少,所以我决定把他派驻回意大利,先避避风头……你有奶酥曲奇之类的吗?”
马尔科夫嫌弃起了迪亚波罗的下午茶点心不够丰富。
“柜子里有多比欧做的巧克力脆饼。”
迪亚波罗决定把伴生灵魂那爱的危险礼物留给马尔科夫。
“阿帕基啊阿帕基,比吉普赛之眼还要优秀,我已经好几十年没遇到这么优秀的人才了,如果他不会因为曝光而废弃掉好了~”
马尔科夫哼着歌,起身去开迪亚波罗的柜子。
“废弃?”
迪亚波罗为奇怪的动词抬起了头。
“间谍的价值在于暗中行动,优秀的线人或间谍都要牢记不能被人看出来,如果因为什么事件败露了的话,就需要淘汰换人,就像消耗品一样。”
马尔科夫解释了一遍。
“我希望阿帕基不要暴露,他知道的太多了,就算他得罪的人不追杀他,我也会想干掉他的。”
原来是这样,将人类下属视为可消耗的资源……果然是站在神的视角,才能说出的话。
迪亚波罗认可不能让阿帕基暴露,但将下属视为消耗品?
一个忠诚的下属重要度远远优先于其他,虽然清理叛徒是必要之举,但因为事件败露就舍弃部下……
马尔科夫的手下多到可以这么糟蹋吗?他知不知道人事任免和人才挖掘是多费劲的事?
在充分发挥下属优点的基础上,让他们相互弥补缺点,这才是管理者之道。
哪怕下属有瑕疵,老板也得以“能用就行”为第一原则,安排人合作时得考虑双方能不能和睦相处,会吵架碍事相互使绊子的绝对不能搁在一起。
寿命无穷尽的神灵果然不懂凡人的辛苦,要在成本计算与相互试探中寻求忠实,还要防范背叛与己方势力的瓦解。
总体来说,如果不是踩到底线,迪亚波罗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今天都记得把卡特琳娜和死对头安排在同一个项目组里那次。
会议室里画面惨烈,两个女白领扯着嗓子为项目预算调控问题吵架,而责任重大的热情老板不得不克制住内心对社交行为的恐惧,一边承受下属的怒火,一边站到中间分开两头母狮子。
“所以,你通常怎么处理废弃掉的下属?”
回忆往昔人际关系困难的热情老板没忍住提问,试着与马尔科夫交流一些管理之道。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不会开除他们,我会用迂回的方法。”马尔科夫眨眨眼。
“我派他们去执行必定暴露的高危任务,借凡人的手解决凡人,我不出面,也不站队,仅仅收割成果。”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符合神灵身份的做法,那些被抛弃的凡人,大概到死都没想通自己在怎样的一盘局里吧。
“1986年底,我偶然得知了一些死亡诅咒的情报,你知道的,那时候我非常不择手段,非常着急,为了得到真实的情报,就把所有名单上的怀疑对象曝光了。”
马尔科夫仰靠在会客沙发椅上,差点拿了根烟,又想起迪亚波罗不准他把可疑的气味留在办公室里。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安德烈·巴斯,皮草行商人,阿格妮斯·瓦利,芭蕾舞教师,以及彼得·霍沃夫尼亚和克洛蒂尔·霍沃夫尼亚,研究所工作人员……很多很多人。”
……等等,这些名字里,好像有特别耳熟的?
通常都对已解决隐患不多注意的迪亚波罗,瞬间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公开了他们的情报给他们的敌人,这些间谍像没有庇护的田鼠一样逃窜,很快就被各自等待已久的密探们消灭。”
马尔科夫也没察觉到什么,自言自语个不停。
“安德烈半夜被人放火烧死,那一夜皮草行火势很大,阿格妮斯去参加演出后就再也没回来,十年后在舞台下发现了她的尸骨,彼得和克洛蒂尔的车在逃出国境线时侧翻,他俩双双死亡……”
“是吉普赛之眼干的。”
迪亚波罗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个女间谍,也终于想起了马尔科夫这一大堆人名里唯二熟悉的那两个。
“杀死彼得和克洛蒂尔的,是吉普赛之眼。”
“没错。”马尔科夫点头。
“所以,是你让彼得和克洛蒂尔曝光的,你抛弃了他们?”
迪亚波罗缓慢地重复,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难得的惊讶。
“换句话说,是你一手促成了他俩的死?”
为了调查诅咒的真相,神利用了凡人的死。
“要这么说,也真没错。”
马尔科夫点点头,丝毫看不出愧疚。
“可惜经历那次事件后,吉普赛之眼也泄漏了情报,需要被废弃了,她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命运,躲我的手下躲了很久,还沦落到雇佣兵市场,没想到最后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你为我解决了一大隐患,在你告诉我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的替身能力是消除别人的记忆……”
迪亚波罗缓慢咀嚼着这些蛛丝马迹的情报,感觉到一条横贯十几年,埋藏在历史黑暗角落中的线绷直。
是马尔科夫把黛安·普罗耶蒂的亲生父母推上了死路。
居然是这样简单的真相吗?
这样的事实,自己居然……
门外传了什么动静,迪亚波罗停止思考,眼睛飞快移过去了一下。
好像是什么人离开的脚步声?
“先等等,马尔科夫,外面有人。”
迪亚波罗叫停了新闻的话。
“是你的下属吗?”
“没有……你这里,不是很少有人来吗?除了那两个一直跟着你的家伙。”
马尔科夫难得有些茫然。
迪亚波罗一下起身,三两步走过去打开门,吱呀一声后,他看到了乔鲁诺。
——表情非常复杂,穿着校服的乔鲁诺,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刚刚正准备敲门。
“你逃课了吗?”
迪亚波罗把少年下属从头打量到脚。
“……是的,我是来……”
一向善于说话的乔鲁诺居然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我是来找多比欧的,今天的课上我没看到他,他在里面吗?”
迪亚波罗俯视着他,用胳膊抵住门,让他探头进办公室看了一圈,但没放乔鲁诺进去。
“哦~是你啊乔鲁诺,你的小伙伴正在楼下的宠物店呢。”
马尔科夫充满兴趣的声音从迪亚波罗办公室里传来。
“谢谢您,先生,我这就走。”
乔鲁诺微微鞠躬,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打算下楼离开。
“乔鲁诺,刚刚走了一个人,是谁?”
迪亚波罗没让他成功跑掉。
“你刚刚和谁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乔鲁诺抿着嘴,在有些打鼓的心情里,抬头看着迪亚波罗审视性的绿眸。
……
黛安·普罗耶蒂在街头狂奔,如果不是这样,她无法控制住自己近乎崩溃的心情。
她原本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