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七月金川战事又起,八月,张屡吃败仗,皇上怒其不争,下旨休战。
我知休战乃权宜之计,遂主动请缨前往金川平定战乱。
皇上一把丢开从前线传来的战报,冲我呵道:“还轮不到你去!”
我自幼为皇上伴读,已然习惯他怒时之态,可下边的官员同僚听闻龙颜不悦,整日提心吊胆,加之兵务繁重,我只好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同他们处理公事,是以那段日子我常宿于公所,鲜少回府。
元瑞跑来告诉我,苏静姝去额娘面前告了青莲一状,问及原因,不过是些琐事。
“少夫人三言两语便将那位苏家小姐打发了。”
我略有兴致:“哦?她都说了什么?”
“少夫人说青莲不是自己房里的,而是一直伺候少爷您,是您的人,若真对苏家小姐有不敬之处,也该由您来处罚。少夫人绝不会私自处罚青莲,怕惹少爷您不高兴。老夫人听少夫人这样说还挺高兴的,只罚了青莲半月工钱,对付过去那苏家小姐,便再不提此事了。”
我难以置信,尔晴居然对青莲没有敌意?
当晚,我处理完公务赶回府中,却在见到尔晴之前,先遇见了那位不速之客。
“傅恒大人!”苏静姝拦住我的路并凑到我身边问,“我听说你有一座马场,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那座马场虽在我名下,但平日一直是尔晴使用,若我贸然带人前去,尔晴恐怕会不高兴。
我正要拒绝,苏静姝又急忙补充:“我已经问过尔晴姐姐了,她说让我找你便是。”
当时我以为苏家家教严谨,苏静姝不会做出撒谎的卑劣之举,可实际上,苏静姝骗了我。
尔晴并不知道苏静姝想要来马场,故当看到苏静姝在场内策马游行时,尔晴愤慨难抑,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冷漠讽道:
“傅恒,你很好。”
我和尔晴都知道苏静姝居心不良,现在她看见我带人来马场,自然生气。
“尔晴……”
我紧拧眉心,欲同尔晴解释清楚。但她已气恼至极,我靠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对我的防备和怨气。突然,她抬手吹响一声极其犀利的哨音。
我惊觉不对,回头看见场内那匹马受到哨声刺激而胡乱扬蹄、狂奔起来,马背上的人则深受惊吓,松开了缰绳。
我便有些起急。毕竟,苏静姝若出了什么事,实在不好向苏家交代,何况其中还牵扯到尔晴……
此时,身旁又传来一声哨音。
尔晴看我一眼,吹响哨音平息那匹马的情绪。我趁机跑进场内,蹲在苏静姝身边检查其伤势。
“元瑞,叫府医过来诊查。”
“是!是!”
元瑞匆匆跑远。我顺着望向场边,尔晴已经离开。
幸好苏静姝只是皮外伤,细养着便是。苏家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人来接苏静姝回去养伤。这正合我意,同来者表明歉意后,我便直接带人去见苏静姝。
奈何此女自称伤口甚痛不便行动,又好一番哭诉哀求。无奈之下,我只能暂且忍住不悦,留她再住些日子并嘱咐下人好生照顾。
晚上,我回到卧房,尔晴竟躺在榻上阖眼睡着。
我本就心烦,见此一幕更是无语,轻步走到长榻边,沉默半晌才道:“她摔断了手臂。”
尔晴置若罔闻。我知道她没睡着,又说:“苏家今日来了人,本想接苏静姝回去,但……”未免另生事端,我改口说,“但府医说苏静姝的伤情不宜走动,只好暂且留她在此静养,待伤势好转再回苏家。”
“哼。”
尔晴冷笑一声,仍未睁眼。
“苏静姝向家人解释时,说她是自己驭马不小心摔下来的,与旁人无关。”
我说完,尔晴皱了皱眉,侧身背对着我道:“随她怎么说。我要睡觉了。”
近来夜风甚大,这张榻靠近窗扇更易漏风。府上有一个病人便罢了,不必再多一个。于是,我弯下了腰并朝尔晴伸出了手,欲将她抱回床上安睡。谁知她反应迅速,一下子抓住长榻的栏杆,还往里蹭动身体,离我远了几寸。我只好收回手,沉声说:“榻边夜风大,你回床上睡吧,我去书房。”
后来皇上派我操办重阳节宴会一事,我便去了圆明园。姐姐随驾同去,璎珞自是跟着。在圆明园的日子格外消停,可我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待回到府里又会是六畜不安。
“哎……”
我孤身立于湖边顾自愁叹,姐姐从旁经过,闻声步至我身后,问我:“何事叹气?”
我请了安,同姐姐讲明一切。
“尔晴的性子实不似从前那般娴静,她自己偷骑烈马便罢了,这回还在别人骑马时用哨声干扰……我当真以为尔晴同意了,才带苏静姝去了马场,没想到苏静姝是骗我的,我亦无辜啊,她何苦对我没个好脸色?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到最后自己都嫌自己烦。好在姐姐足够耐心,她听我说完之后尚在思考如何回应,璎珞先笑了。
我看着璎珞,没好气道:“哪里好笑了?”
璎珞在姐姐身边没规矩惯了,亦知我不会怪她失礼,且此刻又无外人,她便直言笑道:“想不到傅恒大人在外风光威武,回到家里却是一个要看妻子脸色度日、畏惮妻子的惧内之人!哈哈!”
“璎珞!”我和姐姐同时轻喊。
我心里甚有不满,脸上亦觉发烫。只听璎珞又问:“那,在傅恒大人眼中,尔晴真的只有那么多不好,而毫无可取之处吗?”
我飞快地否决:“当然不是。”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貌似有点过激了,忙又故作淡定地徐徐诉说,“尔晴聪明、勇敢,从学习骑射这件事上便能看出来,而且她反应很快,同我斗嘴时总能截住我的话予以强有力的反驳之词……”然而又是说了好久才发觉并没有人要我解释这么多。
姐姐会心一笑,不再纠结我这些琐事,道:“本宫还要去见皇上。傅恒,你的事,改日有机会本宫再与你说。”
“是。”
离开前,璎珞朝我暗暗使了眼色,我当即明白她是有事找我。
天黑后我在姐姐住所外的小路等候,没多久便瞧见璎珞匆匆而来。她带我去到一条暗巷旁,开门见山地问我:“除夕夜大火,皇上震怒杀了很多太监宫女,我难以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傅恒,你能帮我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若我帮你查出真凶,你当如何?”
“报仇。”
“璎珞……”劝言便在嘴边,可说不出口。我太清楚璎珞的性子,她一向是恩仇必报、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必要做到,劝也是白劝。
璎珞见我迟迟不语,蹙眉怀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是纯妃。”
我心想,其实凭璎珞自己也能查出那场大火的真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其到时候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还不如现在我和盘托出并与她商量个法子,今后她提防也好报复也罢,总不至于措手不及。
璎珞表情凝重道:“我也怀疑是她指使,可……皇后娘娘不会信的。”
看璎珞这样子,我便知道她已在酝酿着如何报复了,遂道:“璎珞,你曾说女人生子如同闯鬼门关,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眼下纯妃已有身孕,定会经历那一遭难,是福是祸,不妨交给老天。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此时动手,万一伤及龙嗣……再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或许是福灵安的出现使我在孩子一事上多了几分仁慈之心,而这追根溯源便与尔晴有关……
怎么又是尔晴?我突然发现自从来到圆明园,自己不时便会想到府里、想到尔晴……真是奇怪。
我敛了敛思绪,抬眼看向璎珞。她神情略显惆然,后又微微切齿、目露不甘,最终叹一口气,道:“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啼笑皆非,但终究安心了些许,问她:“你叫我来便是为了此事?”
璎珞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
璎珞想了一下:“有,尔晴……”
“除了尔晴,你自己便没有事情同我说了吗?”我打断道。
璎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我自是失望,无精打采地问她方才想问尔晴什么。
“尔晴讨厌苏静姝。”
“我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在马场吹哨,害人家摔下马了。”
“那你知道她为何讨厌苏静姝吗?”
知道,但我不想回答。我双手环抱于胸前,歪着头看着璎珞,说:“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尔晴对你情深义重。”
“还真是直说。”我嘀咕一句,难掩不耐地应着,“那又如何。总不能是个女子对我情深义重,我便也要对她情深义重吧?”
“尔晴不同,她为你生了孩子。”璎珞说,“一个女人,只会为她心爱的男人生孩子。”
不得不承认,我听到这话后心中有所动容,可仍嘴硬反驳:“那是额娘催得紧,她为了给额娘一个交代……”
“这件事,值得她赌上性命去给别人交代?”
闻言,耳边忽然响起尔晴在家庙生子时的叫喊声……我慢慢垂下手,眉心愈发紧蹙。
“皇后娘娘还在等奴才。”璎珞欠身行礼,“傅恒大人,奴才先回去了。”
“璎珞。”她经过我身侧时我叫住她,不再像曾经那样抓住她的手,只站在原地最后一次问她,“若我立下军功,去求皇上,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愿意。”
璎珞毫不犹豫。
我不觉意外,只觉得平静。
“富察府不是紫禁城,傅恒大人可以将自己全部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予唯一的妻子,确实令我羡慕。但是傅恒,你知道的,我魏璎珞从不回头。”
……
回府那日,院子里安静异常,反倒令人生疑。
本以为听说我回来了,尔晴会马上跑来找我诉说这段日子她与苏静姝有多么水火不容,会让我赶快把那女人轰走……结果并没有,甚至我第一个见到的人都不是尔晴,而是苏静姝。
此女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姿态,站在我面前硬生生挤出几滴无辜的泪水,言辞恳切地同我忏悔:“马场之事是静姝任性,是静姝不对。傅恒大人去圆明园后,静姝曾多次去向尔晴姐姐请罪,却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得姐姐不高兴,竟将姐姐气得搬去了家庙……”
闻言,我当即瞪向元瑞:“尔晴去了家庙?”
元瑞支吾哼声,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我说怎么会这么安静!我惊讶不已,转瞬又觉得恼火,冰冷的目光从头到脚扫过苏静姝,越来越对此人感到厌烦。
“是啊,姐姐一声不吭拿了东西便走,连老夫人都没能拦住,一定是生我的气……”
苏静姝惺惺作态,意欲挑拨离间,被我出言打断。
“据我所知,苏小姐的姐姐只有纯妃娘娘,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姐姐?”
苏静姝怔了怔,貌似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转过身,再不想看她一眼,说:“尔晴是我的妻子,旁人见了她要尊称她一声‘少夫人’,此乃富察府的规矩。苏小姐虽为府上贵客,却也不该失礼,莫要有损苏家颜面才是。”
苏静姝赧然垂首,低声应是。
我不再理会她,顾自去了卧房,推门所见确已空空如也,一应用物皆不见了踪影。我环顾四周,微微失神,踱步至床边呆愣了片刻,便让元瑞把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事情如实说来。
“苏家小姐每一两日便去叨扰少夫人,车轱辘话来回的说,酸文假醋惹人心烦,压根儿不见半点真心!哎,少夫人也是被烦的够呛,碍于面子不好轰赶,又懒得与之计较,这才搬去了家庙躲清净。”元瑞甚是替尔晴打抱不平,气哼哼说完又揣着两手问我,“少爷,您何时接少夫人回来啊?咱府里有好几本账等着少夫人对呢……”
“你便去跑一趟,告诉尔晴我已回府,今后苏静姝不会再去烦她。家庙多有不便,她这两日便回来吧。”
元瑞“啊”一声,小心翼翼道:“您……您不去呀?这事儿,奴才觉得吧,还是您亲自去的好。”
我有些犹豫,细细琢磨了好一会儿:先前尔晴因马场一事同我闹别扭,我尚未想到法子缓和,眼下她因旁人之过跑去家庙,我若亲自接她回来,便算是借坡下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