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海的鲛人!”
果然,只见不远处一块礁石上,有几个黑色的影子。走的近了,便可以看清他们海藻般顺滑的长发,还有波光粼粼的鱼尾。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只用贝壳粉末烧制而成的小梭子,在飞快的捕捉月光,将其化作丝线缠绕起来。
鲛人居于海底,未经风吹日晒,皮肤十分细腻雪白,吹弹可破。而他们的神情,也十分单纯而不谙世事。
“过路的客人,你们要去往哪里?”一个有着碧蓝色眼睛的女鲛人问道,手下缠线的动作不停。
这女人美啊!何得贵连忙抢着答道:“我们去极地!”
女鲛人礼貌的微笑点头,其实她并不真正关心极地是哪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
何得贵呲牙,十足笑出了一根芦苇棒的精气神,他搭讪说:“你们每天织线,不累吗?”
女鲛人摇摇头说:“我们喜欢这样,所以不觉得累。”
钟乐想起她曾穿过的嫁衣,那是由一匹十分晶莹剔透、美丽绝伦的鲛锦所缝制。宣离说,织出那匹鲛锦的鲛人是个十分固执而追求完美的人,他用一生的时间织了一匹锦。
不知为什么,钟乐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
他们和鲛人道别,此时,却忽然有一位男鲛人说:“请等一等。”
那几个鲛人凑在一起,用唱歌般的语言交流半晌,然后那男鲛人说:“过路的客人,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否叫做极地?如果是的话,可否请你们帮忙寻找一个人?”
原来,半个月之前,有一个女人一步步走入南海,将自己淹没。
他们将她救了起来,生命是这世间和鲛锦一样璀璨美丽的东西,他们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了结自己的生命。
女人很绝望的说,因为她失去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就是她的生命。
“她说她的女儿名为小河,一月之前,被妖怪被抓去了极地。”
何得贵有些矛盾了,他一直倾向于相信极地是个好地方,老白在那里过的很好。可是现在,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出?极地妖怪们竟然还会抓小孩?
算了算了,反正已经答应这些鲛人,他们会帮忙寻找那小孩,是好是坏,进去看看就都知道了。
到了极地的结界边,顿时有一种寒冷之感,和南海的温暖湿润截然不同。而两地相距这么近,本来应该没有多大差异的。极地果真诡异。
何得贵故意将钟乐和清颢的衣服弄的十分破烂,还往清颢脸上糊了几把海岸边的泥沙,照他的意思,钟乐清颢二人的借口虽然说得通,但不够深刻。于是,他将他们二人的身份做了加工——
钟乐名小乞儿,是他讨饭时从街上捡来的小流浪儿。
而清颢本是他家的公子,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但无奈家道中落,世态炎凉,公子只能出来流浪。
而他自己,则俨然化身为一个忠仆。讨到了饭,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公子先吃。晚上到了天桥桥洞中,公子安然入睡,而他挺着单薄的身板为公子抵御寒风。
而捡到了小乞儿后,他就又多了一重慈爱大家长的身份,讨到了吃的,公子吃完,再给小乞儿吃,而他自己,就咂摸两口他们剩下的汤汤水水……何得贵越说越动情,讲到感人处,甚至泪珠点点,以袖拭面。
何得贵偷偷使眼色,钟乐挤出几点眼泪配合他,可心里却对这瘦乞丐十分怀疑,这算哪门子进入结界的办法!
结果没想到,何得贵如此絮叨了一番后,结界中隐约传来一个细细的、悲伤的哭泣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太惨了……”
钟乐:“……”
何得贵突然惊喜的大叫一声:“能进了!”
钟乐懵:“……”
就这样?极地妖怪们愿意让他们进去了?
她觉得这也太不可信了,可是,结界的确打开,让他们进来了。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渣子朝人脸上飞来,钟乐冷的连朝手心呵了好几口气。那个细细的嗓音还在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惨啊……”
原来是一个毛茸茸的草团子,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中不停流出泪水,打湿了它身上的草屑。
何得贵用手指戳了戳它,又惊又喜的一拍手:“真的,我来极地了!”
草团子呜呜点头:“可是你们怎么那么惨啊……呜呜呜……”
何得贵可顾不上惨不惨,他已经欣喜大叫着跑去找老白了。
钟乐端详这地方,只见一片冰雪中,有许多间小小的茅草屋,黯淡天际下,茅草屋中燃着橘色的温暖灯火。
“别哭了别哭了,”钟乐纳闷的说:“这里真的就是极地吗?”
草团子哭着说:“真的呀!你们怎么那么惨……外面没人要你们的话,你们就来我们这里住吧,呜呜呜呜呜……”
钟乐更加纳闷了,极地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和她想象中的险境重重完全不同,这里简直只是一个平凡的小村庄嘛!
不过,当他们被草团子带到其中一个茅草屋中时,钟乐发现这里不平凡了。
只见小小的茅草屋中挤满了人,不……还有妖。
他们好像在争执着什么,分作两拨,气势汹汹的吵个不停。吵着吵着,一个章鱼妖化出一根长长的、黏腻的触手,将一个人倒吊在了空中!
被吊着的那人黑发散落,活像一只鬼,咬牙切齿的咆哮说:“我去他妈的!你去死!滚他妈的犊子玩意儿!”
章鱼妖被激怒了,另一根触手伸过来,有力的抽打起这个人。
钟乐看的怒气冲冲,不知妖物竟在此地如此猖狂,她思索要不要此时出手将他们都杀干净,但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会再说。
有一团火焰球砸过来,章鱼妖被烫的松开触手,被吊起的男人向地面坠落,有几个人吓的哇哇大叫。
但是很快,大叫就变成了赞许的掌声,因为有一个女妖怪英雄救美,接住了这个男人。
钟乐向草团子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女妖怪名夭夭,是只桃花树幻化而成的精怪,而那被吊起的男人名山根,是个捉妖师。
山根在来极地捉妖时遇到夭夭,结果与她相恋,于是不再杀妖、留在了这里。十日之后,他们就会举行大婚。
钟乐说:“既是大婚这样的喜事,那为何要吵起来呢?”
桃花妖夭夭很敏锐的听到了她的问题,一手抱着山根,一手指着她鼻尖,恶狠狠的说:“你?你向着谁?”
钟乐:“……”
她很懵,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还好草团子帮她解围:“夭夭姐姐,她是新来的。”
“哦。”夭夭白了钟乐一眼,“怎么长这么丑?”
钟乐:“……”
夭夭很快又发现了清颢,这次她神色舒展一些,指着清颢鼻尖说:“这个也是新来的?长的不错。”
这妖虽是只桃花妖,却无半点娉婷美好之态,反而举止粗糙,大手大脚,像个十分不讲究的男人。而她怀中的山根,却搂着她的脖子,神情忸怩,含羞带怯,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山根嘤嘤哭泣道:“夭夭,你、你变心了,你看上这个小白脸了是吗……”
夭夭骂:“闭嘴!”
山根委屈的把头埋进她怀里,不敢说话了。
这小茅草屋里挤满了人和妖,空气浑浊,钟乐只觉呼吸十分困难。更可怖的是,他们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又打起来了。
钟乐晕头转向的从人堆中扒拉出草团子,草团子被挤的身上草屑唰唰掉落,晕乎乎的说:“夭夭姐姐和山根哥哥十日后要大婚,可是,对于婚礼到底是在天上办,还是在地上办,大家的意见不一样,最后就吵起来了。”
“……”钟乐无语的说:“我看他们还是不要办了。”
草团子:“啊?”
钟乐说:“没什么,他们自己觉得呢?”
草团子说:“夭夭姐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章鱼伯伯在水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想到天上去,所以他要求夭夭姐姐在天上办。可是,山根哥哥却要在地上办,因为他是个凡人,他怕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摔死。”
钟乐:“……”
草团子滔滔不绝,并说自己其实也想见识见识天上的风光。钟乐却对这群乱哄哄吵闹的人与妖失去兴致,推开茅草屋的门,走了出去。
她走之前,留心了一下清颢。他好像十分有兴趣,加入了要在天上办婚礼的一派,章鱼妖十分欣慰,用触手连拍他的肩膀。
月亮已经升起,将白雪映照的很亮。
远离了那间茅草屋,空气顿时冷冽清新起来,周围也安静下来,隐约还可听见一两声犬吠。
钟乐呵着气搓着手,走了几步,迎面碰上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婆子。
这是个人。钟乐叫她:“阿婆。”
老婆子抬头,满脸皱纹,眼神慈和。她将钟乐端详了一会儿后,瘪着嘴笑说:“哎呀,新来的女娃娃。”
钟乐正也要笑,这老婆子忽然伸手掐了她一把。老婆子指甲又长又尖,捻起钟乐胳膊上的肉,疼的她龇牙咧嘴:“你干什么!”
老婆子叹气,以拐杖敲击地面,恨铁不成钢的说:“穿太薄了。”
“你来,我有个袄子给你穿。”
她说的不容置疑,钟乐跟着她到了一个茅草屋里。这间倒是很清净,有一张草榻,一张案几,还有一个立体雕花柜。柜子颜色很暗,泛着古老的油光,老婆子将它打开,只见上面放着些瓶瓶罐罐,下面则是妥帖叠好的衣服。
老婆子从那些衣服中找出一件红色的对襟大棉袄,很小心的拍打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尘土,呵了一口气,说:“你穿上,我看看。”
这衣服样式很老旧,且因棉花太多,显得有些臃肿。但钟乐的确是有些冷了,抖了抖就穿在身上。
老婆子眯着眼说:“好看。”
钟乐:“……”
暖和是挺暖和,但好看就算了吧。
老婆子说:“这还是我做姑娘的时候,结婚那天穿的。”
结婚?钟乐说:“那您丈夫呢?”这里好像就住着她一个人。
老婆子说:“死了,我们成亲那天,被妖怪杀死了。”
这可真是有点惨呢。不过还好她来到了这里,钟乐心想,老婆子,就等着我给你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