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手握在剑柄处,只身伫立在崖底湖边,顾颜则去了谢优然处,同她在一起坐。时间一分分流逝,都过未时了,远方却还不见蔺相廷来的身影。
就在几人等待间,云岭山的上方飘来了片片乌云,乌云蔽日,刚还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就变昏暗。
这是要下雨了。
顾颜起身,来到崔行身边:“三皇子显贵,就算是沈朗潍也未必能请动他,崔捕头这棋,怕是算错了。”
崔行面朝着瀑,看着湍急的水流从他眼前肆意而落。
“三皇子,他会来的。”
不想他话音刚落,谢优然灵动的音就起:“跟屁虫,你怎么真一人来,也不怕出意外。”
待顾颜回身看过去时,谢优然已经到了来人身旁,蔺相廷一袭月白交领袍衫站在那里,眸里全是亮:“然娘都在这里,我又有什么怕。”
“殿下。”崔行大步走过去:“山路难行,真是难为殿下跑这一趟了。”
蔺相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崔捕头,本宫已如约而至,解药……”
顾颜是跟着崔行一起过去的,她小心与蔺相廷身后瞧了又瞧,除了风起刮落树叶的簌簌声,哪里还有别的动静。沈朗潍当真让蔺相廷一人赴约?倘若有了闪失,哪里是他一个典狱司统领能担当的!
崔行微微躬身:“殿下不用急,等我拿到我想要,自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蔺相廷轻哼一声,便从腰间玉带取出一物,随后放置在掌心,他又看了顾颜一眼:“崔捕头,一手交解药,一手交戒指,很是公道。”
这话……顾颜无奈摇了摇头,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玩笑。
崔行却道:“恕在下不能从命。谢娘子武艺超绝,只怕她吃下解药,我的处境就难了。”
“什么话都让你说尽,那你说又当如何!”谢优然不耐烦瞥了他一眼。
崔行:“解药我已放在了安全处,待我拿到戒指后,自会告知娘子它的方位。”
谢优然:“倘若你言而无信,待你得到戒指,我们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宰割。”
不等崔行答话,蔺相廷就有了法子:“你让本宫来,无非是我身份贵重,沈统领必会谨慎对待,不敢贸然派人在暗。索性你以我为质,先放她们离开。”
“不可!”谢优然第一个否决:“跟屁虫,谁知他背地又有什么阴谋,你一人跟他,出了事可怎么好!”
此刻,谢优然双眸布满了忧色,她待蔺相廷的关心,绝非是能作假。可这,这又是闹哪一出?谢优然竟对蔺相廷?!
顾颜惊出了神,连谢优然唤她都没听见。
“阿颜!”谢优然又大声喊一句。
顾颜收回神思,眼底是无措:“啊?然娘。”
蔺相廷笑一声:“好了然娘,崔捕头若想取我性命,我在陇南一年,他多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现在。”
以沈朗潍的谋算,他断不会轻易受人摆布要挟。即使他不在意蔺相廷皇子身份,也总该顾及两人一起长大的情谊。顾颜再想眼前,或许这也是他们谋策的一步?
“然娘,殿下所言甚是,你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先离开。”
“可……”谢优然还想再说,顾颜却与她暗暗摇头。
谢优然会意:“罢了罢了,我嘴皮子弱,再说你们也不会听。”她接着转身,怒视崔行:“解药在何处?”
蔺相廷掌心戒指,的确是小舞所有。他有胆量拿出,想来是有了万全之策,自己若强行夺取,也怕多生事端。良久,崔行终于开口:“解药就在千山寺,小舞所居禅房的衣柜中。”
昨晚,他夜探千山寺遍寻无果后,紧着便想好了计谋,要以毒逼顾颜交出戒指。今早谢优然的出现,完全是他意料之外,好在,这毒亦能抑制人的内力,倒也不必他再费功夫。
“跟屁虫,你曾答应带我去齐州,可不许食言。”
如此亲昵的称呼,娇嗔的语态,顾颜还是第一次在谢优然脸上见到此等神情,与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倒无二致。前世,今生,她与谢优然相处的记忆全一股脑袭来,傲慢的,肆意的,不屑的,亲密的……
这些片段不断在她脑海闪回,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好痛!
还是谢优然拽了拽她衣袖,她的神思才稍稍缓和。
蔺相廷是骑马来,马就停在拐角的不远处。顾颜强撑精神跟在谢优然身后,待她二人上了马,之后发生的事,她便再没了印象。
等顾颜睁眼醒来,她已然身处房中。放眼望去,满墙的青山绿水,还有那熟悉的琉璃盏,这是千山寺,翩舞所居的禅房。
窗外的天都黑,天空中电闪雷鸣,雨声轰隆作响。
顾颜坐起身,满脑袋都是困惑。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间头痛欲裂?记忆又为何是残缺?
天空突地闪过一道闪电,接踵而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禅房内只点了一小盏煤油灯,火苗微弱,映的房内光线很是昏暗。孤夜、电闪、雷鸣、暴雨,任顾颜内心再强大,面对此情此景,都不禁生了怕。她蜷缩着身子,往角落挪了挪。
就当顾颜感到孤助时,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伴着磅礴的雨声,一高大修长的影缓缓走了进来。
顾颜又往里缩了缩身,都这时候,又会是谁来?
那影将手里的伞放下,又借着天上的闪电,顾颜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沈朗潍?!”
“阿颜,你醒了。”沈朗潍怕吵醒她,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不想,还是将她吵醒。
他过来榻这边,见顾颜躲在角落,可怜巴巴蜷缩着,不禁一笑:“可是怕了?”
顾颜抿了抿唇,她将盘着的腿伸直,身体蠕动到榻边坐:“谁怕了,我不过谨慎,怕是坏人来。”
沈朗潍挨她坐下,双眸泛着温柔:“阿颜,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才致你被崔行囚禁。”
雨势较之刚刚又大,雨水不断敲打着窗沿,发出噼啪声响。
“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预料,何苦将责任揽上身呢。”顾颜是真的不怪。
沈朗潍唇角翘起,看她的目光更是灼热。
顾颜不敢再对这深邃的眸,她偏过头,问道:“然娘可还好?云月、云朵是否安全?我又怎么会在千山寺?”
沈朗潍:“然娘她们都好,千山寺佛门重地,不好留太多女子在,我便让她们回了府。你中了崔行的毒,然娘带你赶到千山寺时,你已经毒发,幸得她及时喂你服下解药。”
“怪不得她什么印象都无,原是毒药发作了,那崔行?”顾颜忙问:“三皇子可还安好?他是否抓到了崔行?”
沈朗潍:“崔行不慎跌入湖底,溺水而亡。相廷为救他呛了水,好在人无大碍,现下正在府中歇养。”
“死了?!”顾颜陡然一怔:“以三皇子为质,是你的计谋,对不对?”
沈朗潍微微颔首。
经他再三审问仵作,确定尸体送来时,手上就已经没有了戒指。
林成也回想起,他将尸体搬上车时,曾见死者手上确有戒指。
一个确定有,一个又的确无……
沈朗潍凝思几息,便令林成去车厢搜查。幸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林成在车厢一角发现了掉落的戒指。
他本想亲自带戒指去,还是蔺相廷主动要求,说怕激怒崔行,再伤及顾颜她们。
“你当真放他一人去?”顾颜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沈朗潍悠悠一笑:“相廷会武,他武艺并不在我之下。”
顾颜歪了歪头:“你们习武之人不是都能判断对方是否习武,为何崔行会察觉不出?”
沈朗潍解释道:“相廷早年得高人指点,能隐匿自己的内力,且他从不轻易出手,身上亦无习武所带的戾气。”
顾颜半懵半懂地点点头:“那崔行死前可有交代戒指是有何含义吗?”
沈朗潍:“崔行这些年受贿的银钱,全部由翩舞保存,翩舞又将它们锁在邓府密室中,而那戒指,便是开启的钥匙。发现应元尸体那日,他跟踪你到了应家,应元的身份显然是瞒不住,他便立即赶去邓府通知翩舞。幸而林成办事迅速,待他们逃到城门时,城门已然封锁。他们没办法,只好改去千山寺藏匿。”
顾颜叹息一声:“他们,她们也是可怜……”
邓坚、崔行、翩舞、萧媚都死,其余被拐娘子的下落,再无线索可查。
崔行虽助纣为虐,但也是身不由己,他同翩舞本可以做一双璧人,而今,却……
雨依旧在下,雨声、风声、雷声交织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顾颜垂着眸,眸中尽显落寞。
沈朗潍看着眼前的可怜人,心亦跟着她揪起。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拨弄她鬓间的发。
此等暧昧的举动,顾颜都不禁怔愣住。她抬眼看向沈朗潍,霎时,两双同样美丽的眸对上了。
就是这一双眸,引得她前世不顾一切都要嫁与沈朗潍。她的手不自觉抬起,先是摩挲沈朗潍的眉,然后是睫毛,最后再将手心贴在他的面颊处,温柔的轻抚。
顾颜会在清醒下主动,是沈朗潍意想不到的。他反握住面颊处的柔软,声音低哑:“阿颜,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
沈朗潍此刻竟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他眼神是无比的渴求,渴求能得到眼前人的原谅。
天空又起一声雷,一下惊回了顾颜的神思。她试图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它已被沈朗潍牢牢攥紧。
“公子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来陇南调查凶案本是我自身的意愿,更何况是我起了玩念,这才叫然娘下湖游水,还险些害了她的性命。”
沈朗潍感知到顾颜想将手收回,他是刻意加了力道:“阿颜,这岂能怪你,若非然娘贪玩,就以她的功夫,哪里是你能逼得。”
既然提起然娘,顾颜索性直接问他:“然娘对三皇子,可是真?”
沈朗潍自然将手垂下,但手上的力度却不减分毫:“阿颜,这事终究没瞒过你。”
虽早设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沈朗潍说出,顾颜心里还是不免一震,她尽力稳住心神:“他们是多久之前?”
沈朗潍:“早些年我同义父学武,曾带相廷拜见,他们就是那时认识。”
早些年?那便是她重生之前就发生的事,按理,不论前世今生,事情的发展应当是同步的啊,可为何?
“义父察觉然娘的心意后,曾下死令,不许然娘再见相廷,因此,我才会一直瞒。阿颜,你不会怪我吧?”
“公子,假设有一日,我被坏人陷害入狱,你当如何做?”顾颜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前世种种亦是她的真实经历,怎么可能轻易就抹杀。
沈朗潍没有丝毫犹豫:“我当用我毕生所能,寻找证据救你出牢狱。”
顾颜摇摇头:“如果公子寻不到证据,又当如何?”
“阿颜……”沈朗潍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
顾颜打断他的话:“若我罪名认实,不仅会连累典狱司,亦会牵连整个定国公府,公子面对此等抉择,是会选择保我,还是,还是弃车保帅,保全定国公府?”
沈朗潍看着顾颜眼底的落寞越添越深,此刻,想要保护她的心境到达了顶峰。
他不再顾虑,不再克制,手随心行,直接将人一拉,旋即,顾颜整个人跌落在他怀中。
“阿颜,不论何时何地,何事何因,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