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李谨焕带着金吾卫终于赶到了地方。
见一众人正围坐在篝火旁边吃烧烤,还有说有笑的,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李谨焕打量了她一番,不咸不淡的说道:“章姑娘,看起来你没什么事。”
李鹤霖不喜欢李谨焕说话的语气,站起身刚准备开口,便被坐在地上的章麓一把抓住了手。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对方,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一阵气血翻涌,红透了耳根。
章麓见他怔愣,又轻轻的拽了拽,细声细语的撒娇道:“我站不起来,你忘了。”
李鹤霖刚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卢康最先意识到对方的意思,连忙站起身:“章姑娘,不然属下背您?”
两人同时看向他,吓得卢康猛的后退一步,无辜的眨着大眼睛。
李鹤霖看了一眼章麓,犹豫了三息,试探的问道:“不如,我抱着你?”
章麓额角一跳,她本来想的是扶一把就好,装一装柔弱也不需要装的重伤不治。但抱起来,会不会有点夸张了。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李鹤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把抄起章麓的肩膀和膝盖,将人抱了起来。
路过李谨焕的时候,他说:“她的腿暂时动不了,老虎由你来处理吧。”
后面的金吾卫见状,心想,这才对,被猛虎追,他们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呢。
反倒是李谨焕若有所思的看向李鹤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爷。”金吾卫副统领捧着个匕首走了过来,低声说:“正中头骨中缝,一刀毙命。”
李谨焕转过头看向他,反问:“一刀毙命?”
“是,没有其他伤痕,一刀毙命。”
李谨焕的目光扫向那柄缀满宝石的匕首,沉吟了一瞬,问道:“如果让你来,你能做到吗?”
金吾卫副统领摇头:“肯定不行,不说别的,就这将匕首刺入骨缝的力道,属下都未必能做到。”
“如果是程卫昭呢?”
“这……”金吾卫副统领沉吟了一番,谨慎的说到:“程将军曾以单刀探石缝,一力劈开了巨岩,将匕首插入骨缝应当不难。但在猛虎扑向他的时候,同时如此快准狠,属下也说不好程将军能不能办到。但以属下的邻居年轻时是猎户,小时候到听他提过,这种一击入骨的手法,需要对老虎的骨骼结构特别了解,且时常做才能如此精准。”
李谨焕拿起那柄匕首,在手上颠了颠,很轻,比一般都匕首都要轻很多。在阳光下能看到上面层层叠叠的纹路,双刃微卷。
他将匕首收起来,吩咐金吾卫副统领:“回去之后,就说老虎是三哥打死的,其他的不必多言。”
“是。”
*
日光透过营地的帐帘缝隙渗透进每一处。
前脚虞庆侯嫡次女出事的消息刚传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只能看着虞庆侯和淳王领兵一路西去,然后就走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刻,就被禁军围住了住所。
马景川掀开帐帘,看见迎面而来的母亲,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说到:“左右翊卫、武卫不听我命令,我手上的令牌等同于废了。还有屯卫、后卫全都叛变了,随行的四个折冲府的兵士,也都不听调令。”
“千牛卫和羽林卫呢?”秦国夫人问道。
马景川面色凝重的摇头:“全被扣下了,我刚刚走到内围就被挡回来了。但我看见有内官引着李谨渊进去了。”
秦国夫人沉吟半晌,说道:“不会是李谨渊叛乱,否则王大人在京城完全可以直接把控大半朝臣,成为他的一言堂。天下还未平定,有异心的人太多,就算他不站在台前,以琅琊王氏的声望,加上她夫人母家的威望,随便扶植一个宗室做傀儡皇帝也不会有人敢有异议。”
“那会是谁?表哥没必要造反,他本就是陛下属意的太子人选,五皇子也不至于吧,西洲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就算要造反,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看来是有人想改天换地了。”秦国夫人站在条案前,手指轻轻划过亡父的烈焰弓,鲜艳的蔻丹与缠着血红绸布的大弓交相辉映。她的面色沉静,丝毫不因有人叛乱而动容。
“快了。”她说。
马景川有些疑惑,还未询问出声,便见一个内侍带着两个翊卫走了进来,那微抬的下巴,彰显着他的得意与傲慢。
“清河长公主请秦国夫人与世子移步皇帐。”
马景川蹙眉:“清河长公主?不可能!”
秦国夫人紧紧攥住了马景川的手腕,唇角微微勾起,不卑不亢的对内侍说到:“那便走吧。”
“母亲!”马景川焦躁的喊到。
这明显是个陷阱,如果真的跟着去了,回来的可能性能有多高?西岭到这里至少要半个时辰,表哥能不能及时赶到,赶到之后他那一千八百人又如何对付着三万禁军?
秦国夫人拍了拍儿子的手,淡定的说到:“闲来无事,看看热闹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可是……”
“儿子,你父亲为国战死,守护了一千三百万的百姓十年。当年我带你离开时,万民伞就收到了六柄,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踏足的地方!”秦国夫人的话掷地有声,字字珠玑,跟随而来的翊卫互相看了一眼,微微垂了垂首。
傲慢的内侍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最后昂首掀开了帐帘,将秦国夫人请出了营帐,但落在地上的影子,却能看到微微弓起的身形。
十五年前,六王围剿秋山的时候,禁军也只是围在各个官员的勋贵的府外。
十五年后,这群禁卫竟直接冲进帐篷内抓人。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有甚者,在听闻秦国夫人被翊卫带走后,吓得直接晕倒在了营帐内。
“咚咚咚——”突然响起的撞钟声将众人的心又提了上来。
“父亲,这钟声……”张骁面露疑惑。
张锦将帐帘轻轻挑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是猎宫的万德钟。”
“这钟声能传这么远?”张骁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可足足有五里远。”
张锦解释道:“猎宫的万德钟不是一口钟,而是围绕着猎场所建的哨楼中,所有的钟。猎场围墙每一里就有一口,东西南北加起来共计三百七十八口,声音足以传播到二十里外的地方。”
说到这里,原本神色如常的张锦突然眉头紧蹙,神色陡然锐利如刀。
钟声没停,还在响。
他抿紧了唇,攥紧了拳,大跨步走到帐帘处,拼劲力气一把掀开帐帘想要冲出去,却被翊卫冰冷的长矛狠狠的顶了回来。张锦脚步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张骁见状,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怒斥道:“你们做什么!我父亲乃当朝宰辅,开府同三司!你们…”
“骁儿!”张锦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他们不会听你说什么的。”
“父亲?”
张锦摇头,在张怀的搀扶下站起身,解释道:“他们敢这么做,背后之人的一定拥有绝对的实力,拥有这种权利的人,为父只能想到一个。”
“谁?”
张锦没有回答,钟声停止了……
“九…次?”张骁猛的扭过头去,目光想要透过密室的帐帘看到外面。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哆嗦着嘴,双手不由的攥紧了父亲显瘦的胳膊:“父亲……陛下他。”
“不可能!”张锦的状态也没比儿子好到哪里去,回荡在账内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他推开儿子,跌跌撞撞的冲向帐帘,毫无意外的再次被拦下。
但这次他没有退让,而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踹翻了拦着自己的翊卫,另一个翊卫见状,抽出腰刀挥舞,想要威胁他退后,却毫无作用。
张锦无视了那把泛着寒光的腰刀,疯了似的直奔皇帐而去。
翊卫也不敢真的伤了人,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卫,不管头上的人想干什么,他若是敢伤了当朝宰辅,谁也保不了他。
猎场营帐的布置,是皇室在北,往南依次是宗室、一品文臣、钦点的恩赏之臣,最外层则是武将。贤王府是皇后母家,并不算宗室,便是在最外层。
马景川与秦国夫人往皇帐去的时候,就经过了张锦的营帐。
秦国夫人本不关心这一边的混乱,但她的余光轻轻一瞥,就停下了脚步。
她认识张锦二十余载,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未如此狼狈过。
发冠散乱的张锦被翊卫组成的三道人墙拦着,他不断的冲击着人墙,衣袍甚至被扯裂。翊卫显然也有顾忌,并不敢真的与他有直接接触,只能用枪杆压挡在他的面前,不断的推搡着。
张锦像疯了一样的怒吼着:“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陛下!我乃当朝宰辅,就算是要造反,改立天地!也得中书省盖下打印才算数!否则天地不容,百姓不认!他终究成不了真龙天子!”
翊卫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但也不能真的放他过去,否则将来被追究起来,也是一死。倒不如坚决执行,上头的人将来无论成败,对他们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成,也不过是继续在这个位置上。
不成,也就是被拆分去地方做府卫,或者送去边关。
只要命还在,就还有未来。
秦国夫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张锦身上,面色无波的对内官说:“放他去吧,不管是谁,想要做什么,终究避不开中书省,也避不过张锦。”
内官沉吟了半晌,同意了,他对身后的翊卫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翊卫组成的人墙便散开了。张锦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甚至都没跟秦国夫人见礼,披头散发的直朝皇帐而去,一路都带着悲鸣:“陛下——”
追过来的张骁见到秦国夫人,脚步缓了一下,微微弯腰不规矩的行了礼,便又加快步伐追他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