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三人抬脚往外走去时,莎莎的余光瞟见了不远处的一个熟悉身影。
忽地,她拽住杨梦一,小声惊呼:“那个,那边那个大波浪头的,好像是发仔手下的姑娘。”
芯姐久不去金玉宫了,自然不识得新来的姑娘,但杨梦一顺着莎莎的手望过去,便知道她说的是苏连慧了。
苏连慧身上套着学士服,应该是找谁借的,毕竟她今年没能成功毕业。
方才集体照后,杨梦一特地去找伍老师合影时,就听她惋惜地说苏连慧的答辩没过,只能延毕了。
伍老师叹息过后,又说苏连慧能一块来拍毕业照是好事,大家同窗四年,也是缘分,留个纪念挺好的。
杨梦一听罢,只笑笑,没说什么。
她不是剖析人性的高手,却也能看出苏连慧是个虚伪又要强的人。
苏连慧参与毕业照的拍摄,是为了争几分面子,毕竟上回答辩可让她跌了大跟头。
杨梦一不用探听,都能猜出此刻与同学言笑晏晏的她,必定已经在自己答辩的失利外,包上了一层可怜的故事。
杨梦一不是不知道,后来陈秋彤对自己那样的反感,苏连慧的火上浇油功不可没。
她惯会的就是用软话拱火洗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当初苏连慧不经意间说出口的一个“新实习”,也让杨梦一对第一份实习被解雇的真实原因多了几分猜想。
尽管如此,她也没想着将苏连慧陪酒的事儿当作把柄或笑料公之于众。
以嫉恨浇灌玫瑰,再好的培土也种不出艳丽的花,杨梦一不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于是,面对莎莎的震惊,杨梦一不发一语,佯装不知。
但生活的编剧有自己的想法,在她们仨准备继续走时,苏连慧突然侧头,与她们视线相撞。
隔着不远的距离,苏连慧先瞧见杨梦一,随后才看到了莎莎。
在金玉宫做了大半年,她很快就认出了她。
此时看到她们望着自己,不时交谈两句,苏连慧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猜想。
她的眼睛蓦地瞪大,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让杨梦一想起一个成语:目眦尽裂。
但莎莎将这理解为认出自己的信号,便也欢快地朝她挥挥手。
这在苏连慧看来,像是撒旦在挥舞手里的权杖,叫她一瞬间寒了脊背,嘴唇有些颤抖,旁边的同学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同学的视线疑惑地在杨梦一三人与苏连慧之间来回跳动,最后猜想大概是前室友之间的恩怨罢了。
苏连慧惊慌失色的样子被杨梦一收入眼底,奇异地让她生出几分快意。
你看,做贼心虚,不无道理。
罗颂自告奋勇地揽下接人的任务,但离南门越近,她也渐渐紧张起来。
关于萍姐与自己的关系,两人确定关系后,杨梦一稍稍提过几句,但罗颂知道,她很感谢也很尊重这位向自己伸出援手的长辈。
因此,罗颂有种见家长的忐忑,以至于远远地望见萍姐后,她反倒慢了脚步。
萍姐这人,就和她指尖鲜艳的美甲一样张扬,不必开口,只消站在那,都有种难以靠近的感觉。
她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短短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身着宝石蓝色旗袍,脚上瞪着一双同色系的平底鞋。
萍姐并不瘦,穿着这旗袍倒有种富贵人家的丰腴感。
罗颂今儿没怎么仔细看,都能瞥见好几个穿着旗袍的家长,这大概就和高考考场外穿旗袍的妈妈是一个想法,都希望孩子毕业后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她深呼吸几次,终于走到萍姐面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萍姐也记得这个女孩,轻轻颔首,并不怎么笑,但也没有叫人退避的疏离,“是小罗吧,梦一让你来接我的吗?”
罗颂“哎”一声,连连点头,然后就引着人往外语学院走去。
南门离外语楼不近,走过去要一会儿功夫。
因为外语楼有些老旧,作为背景板并不好看,所以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去崭新的富有艺术感的艺设楼拍照。
这会儿外语楼外,只有寥寥几人。
杨梦一她们仨早就到了,乐得闲聊着打发时间,这可比南操场安静多了,说话也不用凑近或是靠吼。
杨梦一上下打量着芯姐,“怎么还是这么瘦啊。”
芯姐失笑,“在胖了在胖了。”
不过她虽然消瘦,但精神很好,大概是因为徐泽信的爸妈不仅赔了钱,还将他们恋爱时,他偷偷从芯姐手机里转走的钱给填上了。
两位老人一脸悲痛,卖房的钱削去补偿受害人的金额后,所剩不多。
这是他俩最后安身立命的依靠了。
但芯姐没那么多菩萨心肠去同情他们。
她笑得畅快,“我好像忽然变得很有钱了。”
“只要好好理财,手里的钱够我生活下去了。”芯姐眸中闪着期待的光,“我想过了,等身体再好一点,我就去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在那度过余生。”
莎莎是个乐呵呵的姑娘,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以后要去芯姐定居的城市玩个痛快。
芯姐也笑吟吟地应好。
杨梦一想起阿文,但她什么都没问,毕竟,这个时候提男人,怪扫兴的。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芯姐熬过波折,枯木逢春,比什么都好。
正聊着,罗颂和萍姐来了。
萍姐盛装打扮的样子让杨梦一有些惊喜,这是一种无声的看重。
几人围拢起来,先寒暄了几句。
说起来,这是以杨梦一为纽带的三拨人第一次见面,倒也和谐融洽。
罗颂自觉担任揸机人,拿着手机,给她们拍了不少照片。
到最后,还是芯姐开口提醒罗颂还没和杨梦一合照。
小臂上挂着几位女士的袋子,胳肢窝下还夹着花的罗颂,显然已经忙昏头了,只呆呆地“啊”了一声,惹得众人轻笑。
莎莎蹦蹦跳跳地跑到罗颂身旁,从她手上褪下包袋,又接过相机,轻轻推了罗颂一把,示意她去杨梦一那。
罗颂后知后觉地抱着花,朝杨梦一走去,而恋人眉眼弯弯地望着自己,唇角翘起的弧度是愉悦的象征。
大概是因为杨梦一的朋友们都在,手捧鲜花走向她的过程,莫名染上几分郑重的意味。
罗颂也梦到过自己捧花走向她,但是是在另一种场景下,一种更为神圣的场合里。
思及此,名为紧张与羞涩的情绪顺着罗颂的步伐,从脚踝爬到腰间,毫不留情地占领她的身体。
待将花束塞到杨梦一怀里,又在她身旁站定时,罗颂的脸已经绯红一片了。
罗颂的刘海被稍稍汗湿,有几缕贴到了额头正中间,杨梦一下意识伸手替她理了理,就看到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两人的相处中,被撩到面红耳赤的往往是杨梦一,以至于这会看到罗颂羞赧到脸红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芯姐和萍姐两位年纪稍长的过来人,将她们的互动收入眼中,而后对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
但莎莎不知道在场四人的心理活动,只抓着手机大声指挥两人站近点,然后倒数三二一。
在最后一声倒数落下前一刻,杨梦一故意使坏般揽住了罗颂的臂膊,眉眼都是戏谑的笑。
罗颂虎躯一震,下意识望向杨梦一,而杨梦一也正抬头朝她顽劣一笑。
两人的对视被镜头记录了下来,半晌,还是莎莎吼着别看了,让她俩来张正脸照,她们才挪开视线。
这下,先逗人的杨梦一也腼腆起来,轻咳一声后,和罗颂肩靠肩,一同望向镜头。
快门落下,两个面颊微红的年轻女孩,紧紧相依,笑靥如花。
亮晶晶的眼眸是最响亮的告白: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很高兴有你相伴。
是夜,杨梦一和罗颂通完电话后,躺在床上翻看白天拍的照片。
她现在看到和罗颂对视的那张相片,心头依然会荡起丝丝羞涩之感。
罗颂下午就挑了张两人的合照发朋友圈了,萍姐也是。
但芯姐没发朋友圈,而莎莎在芯姐的提醒下,也没发。
杨梦一知道,她们在保护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们比谁都清楚,和陪酒女交好不是什么光彩事。
她有些感动,又替她们感到委屈,片刻后,她挑了张五人的合照,发在朋友圈里。
随后,杨梦一点开赵老师的头像,将自己穿着学士服,手抱鲜花的单人照发了过去。
她的目光落在久久没有动静的对话框上,心想,若是赵老师今天也在场就好了。
半晌,杨梦一才终于熄了手机屏,滑进被窝里。
已经熟睡的杨梦一不知道,此刻的赵老师,脸颊上印着一个清晰可辨五指的巴掌印。
她坐在反锁着门的卫生间的地板上,怔怔地望着手机里杨梦一的笑脸,忍不住又哭又笑,但始终咬着牙不让声音溢出。
只是眼泪太重了,最终压平了她的嘴角,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腿间,只能看到她瘦薄的脊背一抽一抽地微微起伏。
没拧紧的水龙头里有水珠一滴滴落下,砸在水面碎成的细微水花,见证了今晚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