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心喂他吃饭,让他能活下去,没想到他不领情,把我的心意全吐了出来。”她恶狠狠地龇出一口白玉象牙,“真是叫人火大,一个玩具还敢反抗主人!”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玩具就该有玩具的样子,不听话了就破坏掉。怎么到他自己,就不一样了呢?”
“好生气啊好生气啊!”突然,她猛地甩手指向顾新世,大声谴责,“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在生气!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新世淡漠地扬起头,看了她一眼,“我出去喝口水,你可以先冷静一下。”
他阖上笔记,将钢笔别在胸口的口袋上,一打开门,就目睹了何欢手忙脚乱地掀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的一幕。
顾新世抿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品着凉了,兑了半杯热水进去,平静地说:“我看见你装睡了。”
何欢坐起身,尴尬地理了理头发,“那个……顾新世,我可不可以看下你的手机?”
顾新世喝着温度刚好的水,“为什么?”
“我感觉许千然那边可能出事了。”何欢按着莫名其妙慌乱的心口,严肃地回答到。
她从来不会说无用的废话,几次提到“玩具”,外面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顾新世把手机递给何欢,何欢打开顾新世不设密码的手机,恰好看到许千然一秒前发来的消息,许千然说他在医院,今晚回不来。
许千然的手臂缝了一个多小时,他缝好了伤口,离开科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查看顾新世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惊奇的是,他摇船前发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他转着有些迟钝的脑子想了想,估计顾新世在审讯,没空看手机。
于是他放心地先发了条不归的消息,正准备找个理由发下一条,顾新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吓得他差点没拿住手机。
他僵持了片刻,点下了通话,小心翼翼地道:“喂?”
“许千然,你受伤了吗?”
正气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进耳朵,许千然一下语塞,立马心虚地转移话题:“你那边审讯结束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然而顾新世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又厉声问了遍同样的问题:“许千然,你是不是受伤了?”
许千然不自觉滚动了下喉结,含含糊糊回说:“就……受了点小伤、小伤,顺手救了个老人的时候弄的,老人情况不太好,所以今晚在医院看着。小伤,真的小伤。”
陈清闲在一旁见许千然低声下气地打电话,紧绷的身体莫名感到一些放松。
他刚刚无意瞥到了许千然的备注,他一下就想到中央几年前有个“铁面无私”和许千然齐名的顾姓王牌,但是那位顾姓王牌在何欢出事后就销声匿迹了。
原来,他们之间关系那么好。
“许千然,真的是小伤吗?”何欢瑟缩地接过顾新世几乎是直接扔给他的手机,一手捂住嘴巴,压低了哆嗦的声音,“顾老……顾新世的脸色跟黑炭一样,你没骗他吧?”
他偷偷瞄了眼顾新世有如山雨欲来前风平浪静的神情,补充说:“我觉得他可能要发火了,真的,特别可怕,比发现我偷摸摸熬了一晚上的时候还可怕……”
闻言,许千然怔了半分钟,在如实坦白和现场戳穿的后果中抉择了下,他狠下心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先是被偷袭了一下,然后和一条大概七八米的水蟒打了一架,伤、伤在了手臂上,可能有点点、点点的,一点点啊……严重。”
一说完,许千然立马拉远手机,闭上了双眼。
“许、千、然!”顾新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许千然这么形容肯定不是小伤,几乎咬着牙说完了整句话,“把你的伤口拍给我看,等下我去医院看你。”
许千然不由深吸一口气,心慌地想着这下完了。
他转着待机的大脑劝慰着:“不、不用了,你才刚来就别奔波了,而且还熬夜审讯,明天休息一下吧,我这边有陈清闲陪着,没什么不方便的。”
“陈清闲是谁?”对面听到一个从未听说的名字,发出了质疑,“他是专业的护工吗?了解伤者该如何照料的事宜吗?知道受伤后该吃什么东西调养身体吗?”
陈清闲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朝着许千然的手机投去了热烈的视线。
“很……”刚想说实用的许千然瞥了眼陈清闲,发现对方正好看着他的方向,于是回以一个微笑,转口道:“是玫瑰市局的一个警察,业务能力不错,你可以问何欢。”
手术室上方的灯灭了,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来,许千然回头看了眼,不等顾新世再说什么,囫囵两句,火速挂掉了电话,和陈清闲一同迎了上去。
呼吸间充斥着的消毒水味,令人感到刺鼻的同时,还让身处其中的人发觉生死离别就在眼前。
医生眉目间笼罩疲倦的色彩,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陈清闲听了,险些没站住,是他害死老人的愧疚又一次盖过一切的情绪,占据大脑。
医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嗓音沙哑,“警察同志不用自责,患者本来年纪就大了,经过一系列检查下来,我们发现他的器官都已经衰竭,生命体征其实早该消失了,却很奇迹地挺到了现在。但到了时候,谁也……我们尽力了,很抱歉。”
医生的意思两人明白,是指老人的身体早就如同大树上折断的一根枯枝,徒留一点点树皮强行维持着还活着的假象,日子到头了,不论是医生还是他们都做不到逆天改命。
许千然的双唇颤了又颤,向医生深鞠一躬,“谢谢您。”
陈清闲一言不发,跟着他同样低下身体。
医生擦去眼泪,扶起两人,“患者还有一口气在,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如果有什么想问的,二位,最好抓紧了。”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后适时让出了空间,老人面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洁白的被子软塌塌地盖在他身上,拱起的高度几乎看不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老人艰难地眯开双眼,灰暗的瞳孔中是许千然和陈清闲自打认识老人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和善。
老人嚅动着嘴巴,使出最后的全力,对着两人摆出一个全然看不出是笑的笑脸。
弥留之际,许千然和陈清闲听到老人在世间说的最后一句又几不可闻的话,仅有两个字。
老人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