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虫说过，”埃瑞斯将甜酒一饮而尽，他直视林一昀的眼睛，转动手中的空酒杯，“你给虫的感觉很特别？”

刚给自己添了杯红茶的林一昀被这话呛了一声。

等等，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内心警铃大作，“是指……什么特别？”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埃瑞斯若有所思，“但是跟你在一起，感觉……很放松。”

他歪了一下脑袋，仍在坚持不懈地打量对面。随着他偏头的动作，礼帽纱网覆着的金发纷纷从他的耳边滑落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凌乱，却并不讨厌。

他不解道，“真奇怪，难道是因为你的个虫魅力吗？”

在虫族，雄虫拥有超出雌虫们太多的感知能力，更不用提一位已经步入高等级一列的雄虫阁下。林一昀猜想这位高等级的阁下的确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

也没关系，他想，顺其自然吧。

而在埃瑞斯·歌特的眼里，诚然，厄斐·伯纳礼有一张身为B级雄虫也无可挑剔的面容。他黑发偏长的部分被简单地束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雄虫惯爱的装饰品，衣着整洁朴素，全身唯一称得上昂贵的，是领口和他瞳色相称的绿宝石领结。

跟从前相比，他身上任性乖张的气质被消去得干干净净，不见虫影，甚至连绝大部分雄虫被娇养的气息也再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虫分外舒服的气息。

埃瑞斯此前只在一位阁下身上感受到令虫放松的精神力，一位尊贵无比的雄虫身上——但也跟厄斐的相处有很大不同。

他坐在对面，聆听了半个星时埃瑞斯的絮叨。同样不说话，同样表现平静，可当他的目光看过来，安静地落在身上时，埃瑞斯感受到一种温和的真诚——不傲慢，不挑衅，也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总之不像沃尔奈特那般令虫生厌。

他只是在听你说话。

经历过剧变的雄虫会变成这样吗？埃瑞斯好奇。

他不敢轻易断言答案，他从前遇见过遭受了极大打击的雄虫，但变化能够如此之大，简直跟之前判若两虫的，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厄斐·伯纳礼还没有经历蜕变期，在不少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中，甚至还是能够当作一只虫崽来看待的。

这边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幼崽的林一昀气都没捋顺 ，抬眼就发现面前雄虫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应该是……雄父心态大爆发，莫名充满了爱怜。

林一昀：……

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鱼骨瓷茶杯，又一次重温了不久前初见雄虫保护协会工作虫们的如坐针毡。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林一昀无奈地想。

埃瑞斯嘟哝了一句，“伯纳礼家族真没眼光。”林一昀拨动茶匙的手停在半空，而对这句说出口的话毫无自觉的埃瑞斯·歌特看了一眼震响的终端，扫兴地叹了口气，“真快呀，在这儿预约的时限到了。”

背景一直舒缓的交响乐声渐歇。“你的蜕变期快要来啦，伯纳礼，”埃瑞斯抻直久坐的身体，慢条斯理道，“在这之前，你确实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对所有虫来说。”

“我衷心地祝你好运。”他将手放至左胸，颔首示意，在虫族的肢体语言中，这是一位虫对你表示友好、祝福的姿势，“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让虫心生愉悦。”

林一昀嗯了一声，同样起身向他致礼。

埃瑞斯往前凑近了些，在灯下，他的虹膜呈现出万花筒的眩目感，林一昀能嗅到雄虫华贵衣袍上冷调的鸢尾香气。

“差点忘啦，如果对蜕变期后的安排有什么不满的话，”他压低声线，呼吸的末梢擦过林一昀的耳畔，林一昀听到他小声说，“别忘了通过我的星网号。”

“下次见。”他优雅地笑了笑，后退几步，挥挥手向林一昀告别。

当雄虫的背影快要彻底在眼前消失时，林一昀的声音恰时传了过来，很普通的一句，稀疏平常，仿佛只是随口附带了一声。

他平淡道，“请代我向欧波利家族的阁下问好。”

他看见埃瑞斯在门前的身体僵住了，仅是一瞬，很快，这间豪华的包厢内只剩下了林一昀一个人。

“下次见。”林一昀对着面前只剩他一人的空间轻声说。

他的疑问得到了回复。

林一昀跟在侍从虫身后原路回返，他的眼睫低垂，目光始终看向地面，且没有聚焦——这是林一昀穿书前就养成的习惯，说明他正处于疲惫中，在试图放松注意力。

【您是怎么知道的？】一直没吭声的系统发问了。

“猜的。”

他补充：“我不记得太多名字，就像侦探小说悬疑电影里那样，选了一个在身边出现频率最高的，试了一下。”

“猜对了我也很惊讶。”他想到埃瑞斯刚才可能只显露短短几秒的破绽，还挺意外自己的运气。

【您的问题得到解决了吗？】

林一昀皱了下眉，“差不多，目前只剩一个了。”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有些不太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

系统的问题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了一茬，【埃瑞斯·歌特并不是好相处的虫，您是怎么做到的？】

“……”林一昀嘴角一抽，反问它，“你不是系统吗，怎么事事都问我。”

【人家毕竟是新手，就算亲有不满也不可以退货的】

林一昀：“……我也是第一次穿越。”

系统在他脑子里发了个颜文字【QAQ】

林一昀：……

“你指什么？”他没有看周围奢靡的景象，还是耐着性子跟系统交流。

系统老实道【跟他交流，跟他交谈。您看过我发给您的剧情了，那您一定知道——】

厄斐·伯纳礼知道埃瑞斯·歌特，是因为后者是歌特家族唯一的高等级雄虫，更是同学心目中完美无缺的雄虫兄长。

可，林一昀也知道埃瑞斯·歌特这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

挑闲暇时间阅读过剧情的林一昀非常清楚，因为埃瑞斯·歌特——是这本全是作者性癖放出小说中的一位……恶毒男配。

如果说大反派雌虫是把世界打包团灭的灭世魔头，那么埃瑞斯·歌特就是作者专门设置出来给主CP当对照组的标配反派。

俗称每一个爱情故事都有的垫脚石。

目前林一昀能看到的剧情中，埃瑞斯属于主角做什么他都跟着反着来，生平最爱干的事就是看两位主角吃瘪的那一类。林一昀知道，和所有这类反派的命运一样，在后续，他做的一切都会变成主CP爱情的催化剂。

毕竟所有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而且这位高等级雄虫阁下跟主角似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大概只是单纯恶趣味。

总之很一言难尽的性格。

但刚才林一昀跟他接触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感觉。

林一昀仔细回想二者刚刚交谈的场景，埃瑞斯除了有些这个世界雄虫共通的脾气，说话容易让人误会外，似乎并没有剧情中的那么…恐怖？

还挺正常的。

不过可能因为我不是主角，林一昀想，他跟主角们之间大概有某种特殊的磁场也说不定。

“硬要说的话——”他踏出仰望星空派的大门，向门外靠着飞行器等待他的同事虫招了招手。

在同事虫飞奔赶来之前，他在脑内接着道，“——我什么都没做。”

系统：【？】

林一昀说，“我只是把他当人来交流。”

奥德赛星，一等住宅区，某处私宅。

“如您所见，您既然旁观了全程，就知道我跟沃尔奈特合不来。”埃瑞斯冷笑一声，“没能聊到一起去，真是抱歉。”

对面虫交代了一番，直到他的眼中本就微弱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埃瑞斯按熄了全息投影通话。

他扫了眼终端，确认了顶栏弹出的请求。

“阁下，这是您吩咐属下找阿波罗星的星际交响乐团新谱的曲子，请您过目。”得到雄虫应允后的亚雌推门而入，大步流星走到埃瑞斯的身畔。

他看上去很是激动，向来严肃的面孔都沾上了罕见的笑意，让不苟言笑的亚雌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但埃瑞斯没有接手。

“阁下……？”这份来之不易的乐谱停在了半空。

“不用啦，”埃瑞斯倒头栽进沙发里，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我今天见了一只虫，心情不错。”

“我挺喜欢他的。”

“……”亚雌的表情停滞了一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乐谱收回，俯身递上一个抱枕。

“是他的荣幸。”

埃瑞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说……”

“雄虫会跟雄虫在一起吗？”

亚雌被这句话呛得沉稳的声线抖了起来，近乎失声了，“……阁下？！”

“我开玩笑的，”他撇开脑袋，“我知道不可能，你帮我准备一下，过几天还要收拾一下，去见卡提家的蠢货。”

他把脑袋埋进抱枕，抛开所有烦杂的念头与想法，抛开家族、联姻和无休止的约会，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林一昀前脚回到雄虫保护协会的办公区，上报了埃瑞斯·歌特的请求，听完管理虫对着这位老熟虫名字的长吁短叹，后脚就被负责对接的管理虫放了几个星期的假。

带薪休假。

这个词从管理虫口中讲出来的那一刻，从未有过如此长时间假期的林一昀，两辈子第一次体验到了心动的感觉。

他道谢后坐飞行器回到了厄斐名下的别墅，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了衣服仰躺在别墅的床上，陷进柔软的褥子里——他的社交额度在过去的几个星时中用完了，急需休息恢复元气。

潜意识丝绸一样轻裹着他。室内光感系统将光线调节到有些昏暗的地步。系统的温馨提示音已经在耳边覆上一层毛边，【亲亲，这边温馨提示，距离您的蜕变期已经不足两天了，请做好准备…】

林一昀打了个呵欠，眼皮如坠千斤。

他随口问道，“啊，我知道了……话说蜕变期需要做什么准备？”

【您稍等……】系统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有这么困吗？他想。

林一昀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等待系统回复的这期间，困意海啸般在思绪间翻江倒海。

他的眼前大片大片的血色块雪花片一般浮现，月亮掉下海滩，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终跌进无声也无光的梦里面。

——他睡着了。

【……宿主？】

他屏蔽了系统的声音和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在这样的困顿、疲惫与皮肤上一寸一寸结痂般的寒冷中——无知无觉地迎来了他的蜕变期。

奥德赛星，雄虫保护协会。

一如既往井然的忙碌，但跟往常相比，气氛似乎变得沉闷了不少。

“阁下今天没来吗？”

雌虫A从工位探出脑袋，担忧到。厄斐·伯纳礼，出乎所有虫的预料，这位遭遇不幸是阁下，从他来到雄虫保护协会的日子里，竟然从未缺勤，每日都正常上班打卡。哪怕是阁下的一时兴起，也已经相当的不可思议了。

一位可能就在隔壁工作的雄虫阁下！雌虫A想到这儿就满心柔软。雄虫保护协会的工作是机械重复的，阁下的出现简直让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的每天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翻了翻终端光脑上显示的讨论组，嗯，毫不意外！已经有雌虫正刷屏，气势汹汹地质疑阁下的出现。

其中还有若干粗口。

雌虫A看了一眼群内置顶的顶头上司的星网号：……这家伙真的不会被踢出去吗？

直到越来越多的虫加入了这个阵容，他不禁也蠢蠢欲动，在即将也跟着要在群里敲加一，问出这个蠢问题之前，同事虫伸手利落地把他的脑袋物理意义上扳了回来。

同事虫指了指终端显示的日期。

雌虫A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家伙为什么是高等级雌虫……

面对依然不明所以的雌虫A，同事虫心里浮现出了一股淡淡的绝望。

亚雌想象某一日在阳光底下同自己微微打过招呼的阁下，终于能够平复心情。

他一掌拍在雌虫A的脑门上，咬牙切齿道，“别问了，赶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