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汾汾的老家在C市最边边上的乡镇里,光是前往就需花费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如果下过雨或是有大车经过将路轧断,那去的路程时间又会因为路况增加。
小乡镇地方大,但人不多,年轻人都背上行囊前往城市打工,剩下在家的都是些老人和儿童。
卫汾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小小年纪没了娘,也不招奶奶待见,更别提她那个活着跟死了没区别的爹,免不了被乡里人说闲话,她拧巴的性格也是奶奶不疼爸爸不爱的环境里培养起来,我对卫汾汾的老家本该没有好感,可随着天逐渐亮起,映入眼帘的景象却熟悉无比。
细窄的小路和坝下四季流淌清水的小溪流,倦鸟在枯败的树枝中穿回,不远处的田地旁边的矮小土砖房正生起缕缕炊烟,阳光映照冬日的枯树,根根细长影子被过往的车辆轧断。
在我记忆中这条路通往外婆家,那时候外婆会坐在老房子屋檐底下,一针针为单调的圆头布鞋增添抹抹色彩,她给我绣过一双黑的,圆头上面立着仙鹤与莲花,鹤欲展翅,而莲随风摇曳,那时候外婆总说我不来她一个人在家无聊得很,做些玩意儿,她知道我们城里小孩时兴穿运动鞋,模样好看又舒服,她做的鞋子穿不惯也是正常的。
可我从未这么觉得,她做的布鞋好穿,比市面上最贵的运动鞋都好穿,卫老二可看不上这些东西,撇了扔在一边瞧都不瞧一眼。
“土了吧唧的东西。”
外婆过世以后,给卫老二做的布鞋也被他扔了,我的那双直到穿破了才收起,一直放在布袋子里小心收存。
思绪越飘越远,我靠着车窗玻璃用力压着心底涌起的难过。
车停在村口,
我让周冉将车挪去远点的地方,才与他说完话,前面一个大叔见我便挂上笑脸迎过来。
“汾汾,回来看你爸爸啊。”
我漠然点点头没打算接茬,但大叔并未就此放弃,她伸直身体四处张望,没找到希望看到的人,热情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你家那个公子哥没来?”
“没来。”
大叔“啧啧”摇头,从我身边走开了,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不过你们两姐妹一起回来也难得,卫婷婷在宗祠,我待会儿叫你爹过来。”
我转头就走,待会儿他真把老登叫过来岂不打草惊蛇,绕过老姨家里再往上两百多米就是宗祠,卫婷婷抱着手站在门口张望,高中从他身后走出来轻轻拍拍她的背,我蹿到附近的矮房背后躲着。
远处传来轮胎碾压石子路的声音,我往屋后退几步,尽量隐下自己的身形,白色的轿车直奔宗祠门口,急刹停稳,三姨从副驾上慌慌忙忙下来,上前抱着两个孩子往自己怀里推。
对了,这就对了。
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对高中出手,先前催人催得紧,如今又说不慌,想来三姨早就知道他们二人逃去何处。
“你见着汾汾没有,她之后没联系过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卫婷婷摇摇头,抓着三姨的衣角屈膝跪下。
“对不起三姨,对不起,我和表哥都是受那个王八蛋胁迫,表哥本也不爱赌的,都是他拉我们上这条船。”
见卫婷婷跪下,高中也给他老娘跪下“咚咚”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与三姨说宋风如何如何胁迫他们去赌场赌,如何拉着他们计划设计盛汲势,每个字都和宋芷说的不一样,宋芷说宋风确实爱赌,但下赌场什么她从未听闻,连宋风前妻都未曾察觉。
正觉着奇怪,手机发出震动,我拿出来开锁。
是季季的消息。
“赌场老板已经被抓了,是高中的朋友。”
剩下的全都是关于赌场老板的资料信息,这个小老板是高中的高中同学,两人升入同一所大学还住在同一个寝室,可以说是半辈子的兄弟。
“没事没事,那个姓宋的家里能摆平,况且最近那些人也没再骚扰我们,你姐和盛家那个是一家人,能搞清楚的,你们俩人没事就好。”
三姨掬了一把辛酸泪,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温声安抚,三姨夫抽完烟来到二人身前,伸出手落在卫婷婷头上的时候,她明显身子僵了僵。
不大的声音被忽然吹起的一阵风送进我的耳朵里。
“汾汾能搭上盛家,此事也不必过急,回头我们催催她,一家人,总归是给个面子的,那些钱我们回去和汾汾商量,一个人拿点补点给他们。”
“只是你们还需隐姓埋名过一阵子,等你姐摆平了再回来。”
我没再继续听下去,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宗祠的,周冉打过来七八个电话我都摁掉没接,径直走向村尾的小河前。
看着河面映出的陌生脸庞,我恍惚看到自己高中时候,那时候站在父母房门口是否也是这样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像斗拜了的斗鸡,浑身羽毛黯淡无光,垂头丧气,身上散发着无数怨气不知找谁撒。
缓缓闭上眼将闷在心头的疼痛驱赶出去,我止不住打了个冷颤,深深吐出一口气的同时感觉自己脸颊有水珠,我蹲下身将脸埋进膝头,很痛,四肢百骸都在痛,头也痛的不能思考,脚上失了力气不能再支撑着走出一步。
我不明白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卫汾汾本身的人生设定就有问题,为什么总是会有人忽略我们的感受,自说自话的把我们囊括进他们的计划里。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做了错事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自己付出代价,为什么就一定要把我们的人生搭在上头?
夜风冷的刺骨,我哭完蹲在河边发呆。
“可算找到你了,想不通要投河?”
周冉嘴里唠唠叨叨,我抬头看向他,小周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闭上嘴在我身旁落座。
“盛哥找你,给他回个电话吧。”
我没动,周冉便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盛汲叙拨回电话。
几声嘟嘟过后,葛芸云气息不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汲叙在忙,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
“……”
我和周冉面面相觑,一颗冰冷的心不会再跳动了。
“别哭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周冉手忙脚乱,用袖子慌忙擦去我面颊上的泪。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但就是很想哭啊!”
从某种意义上卫汾汾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该有的方向发展,只是……只是我本不该对盛汲叙心存一丝眷恋,也不该来感受卫汾汾感受的痛楚,可现在心脏真的好痛,痛得快让人两眼一黑昏过去。
任务失败了。
我重新来过却体会到了别样的痛苦。
周冉想要拉我起来,但他那个小身板完全拉不动已经哭到近乎虚脱的我,小周叹气,小周不易。
“汾汾?”
田埂边爬上来一个人,但路灯昏暗我压根看不清来人的脸。
“您又是哪位?”
我抽噎着问道,得到肯定回答,那人急吼吼自边上冲下来一把揽住我的腰往自己肩上扛。
“喂喂喂?”
“你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千万不要学你娘投河,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
他扛着我跑出好几米才放下,借着稍微明亮的灯光看清来人的脸,我胸腔里那颗冰冻的心自主实现解冻并“砰砰”乱撞!
“阿良哥?”
“是我,哎呀,人生有这么过不去的,你看看,脸都哭花了。”面前的俊郎青年用他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替我擦脸,一口白牙闪耀全场。
谁懂啊,谁懂啊!!
当你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破地受尽委屈,然后住在隔壁的竹马大哥闪亮登场,这谁不会心动!
我下意识抱住阿良哥的腰冲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阿良哥也只是摸摸我的后背哄了几句。
“好了好了,我们要回去的。”
周冉见状上前拉开我和阿良哥,我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阿良哥你找着工作了吗?”
“找着了,最近我爹伤了腰就回来帮他做点活,我听说你嫁了人,他对你可好,你过的可好?”
我嘴一瘪,又要哭的时候周冉及时捂住我的嘴。
“一般一般,对她一般。”
阿良哥两条剑眉蹙起,反握住我的手。
“一般?等我回城里你带我见见,怎么能对你一般。”
“好好好,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告别阿良哥回到车上,周冉系好安全带,他几次想说些什么,最后掏出手机删掉了盛汲叙的联系方式。
“你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