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下了高速公路直奔盛家老宅,方转过路口就看见盛老大站在门口迎送宾客,他身边站着一身缟素的大太太,手里的帕子在眼角擦来擦去,我硬是没看见上头有什么水渍。
“天安来了,汲势正找你,快些进去吧。”
大太太匆忙扫了眼副驾驶,交代两句就又与其他人攀谈,坐在后排的盛汲叙和我对视一眼,并未出声。
仪式现场布置有些奇怪,请来的不是丧葬乐队,统一穿着的乐手们坐在花园中奏响舒缓的乐曲,供宾客取用的甜品和茶水摆了好几桌,来送别的非富即贵,大家都穿着价值不菲的礼服,三五成群互相说着什么。
这是葬礼吗?
我靠着车门看向宅子前聚集的人们,在自己的记忆里,葬礼意味着门外的炮仗声不会断,我跪在灵堂里,做法事的师傅敲打手里的乐器念着听不清楚的经文,人来人往,握着大人的手一遍遍说“节哀”,身边专门请来哭丧的人比我们这些事主还要卖力,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嚎从干瘦的胸膛里挣脱,我定定望向老人的遗像,大脑跟白纸一样空白,没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一滴眼泪。
所以在我眼里,盛老爷子的葬礼更像是一场舞会。
有些人到死了主角都不会是他,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看见穿梭在人群间的盛汲势,他视察一般来到众人面前握住他们的手,垂头哭诉自己再也没有父亲是该多么难过,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能够过的舒心些,然后在此起彼伏的唉声中说起自己公司遇到的事情,装模作样的感叹若是自己做的更好些,盛老爷子是不是就能含笑九泉。
“你放心,我与你父亲是好兄弟,就那个事情叔叔出面给你摆平。”
“是啊,小问题,过几天大家就不会记得了。”
气氛突变,整个葬礼成了盛汲势往上爬的踏脚石,遗嘱写得清清楚楚,老大只能领到一小部分钱,而大头全是盛汲势的,连同那些企业都成为盛汲势的囊中之物。
身边抽烟等待的盛汲叙在他们眼里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盛老三。”我唤他,盛汲叙应声靠过来,尼古丁通过唇舌充斥口腔,他尝到甜头不禁弯了弯眼眸。
“怎么了?”
“没事。”
我摇摇头继续玩手机,关于盛汲势公司调查结果跳出来占据整块大屏幕,说窃取用户隐私的行为只是公司个别员工的行为,现已将员工交给警方处理,希望用户能给他们整改的时间,他们一定会带给用户更极致的体验。
“送券,补贴,小礼物,二哥最喜欢的三件套。”
盛汲叙走到我旁边抱手看向人群中众星拱月的盛汲势,我四处瞅了瞅,没看见葛芸云的影子。
“她还在坐月子,应该不会来。”
“不来也好,今天天气也不好。”
我们俩站在车库里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时间到了下午,盛汲势召集宾客准备举行告别式,他方站在被白花簇拥着搭建起来的台子上,刚还大的刺眼的太阳钻进乌云之后,盛老二抬头看了看天,随后折起手里的白纸。
“我爸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也不算什么大善人,今天来送他最后一程的,都是父亲的至亲朋友,阿势在此谢过各位,此后我将秉承父亲一生之志,携盛家人手一路前行,绝不让我爸的名声扫地!”
说着盛汲叙超台下伸手,盛汲望搀扶着身着鱼尾黑裙,头戴衔花黑纱帽的葛芸云缓步上台,兄弟和妻子一左一右握着他的手,盛汲势热泪盈眶,拉着葛芸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窝,朝身后盛老爷子的巨幅遗像深鞠一躬。
好一副孝顺儿子阖家团圆的场面。
“只可惜,老三一直都没消息。”
“老三先前精神一直不大正常,只怕是已经······”
来的宾客忽然提起盛汲叙,台上的盛汲望面露悲色,葛芸云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这些话,但盛老二一反在媒体前的落寞模样,我紧紧盯着他,那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势在必得。
“周家怎么没来个人?”
“婚礼当天跑路,还好没领证,要不然周家姑娘可是难过咯。”
我抬手撞撞盛汲叙的手臂,揶揄道:“听到没,还好你没跟人家领证,要是领了证你这算什么,落跑新郎和悲惨大小姐,又是一出好故事。”
盛汲叙并不理会我,他眨眨眼,朝季季伸手。
“下雨了,咱们进屋去。”
地砖颜色顷刻之间变的深了些,一场大雨来得迅疾还猛,连装饰用的白花都被打下不少,盛老三撑起伞递上自己的手臂,我搭上去与他并肩走出车库。
黑伞破开人群,来此的客人们到处寻找避雨的地方,面前的路自然就空了出来,盛汲叙撑着手杖稳步走上台,对上盛汲望惊愕的目光。
“许久不见了,哥哥。”
“是老三,老三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我难免感到无语,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老头。
这叫什么话,人家老爹死了回来奔丧还有错?
“汲叙!”
盛老二上前迫切地握住盛汲叙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拉,混账男的直接将我挤到旁边去了,若不是盛老大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然怕是要叫老二挤下台去。
“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有没有怎么样,我们都联系不到你,急得很!”
“确实急,急着把大权捏在手里。”
既盛老二对我不客气,我也没必要对他客气,葛芸云投来不善的目光,我迎上对她勾起嘴角。
“天冷,二嫂还没出月子还是躲着点风。”
“卫小姐别自来熟,汲叙和郡生虽婚礼没办成,但起码名分在。”
搁这儿讽刺没名没分,我撇撇嘴,决定置之不理。
盛汲叙不着声色推开盛老二的手,从衣服内口袋掏出一串老旧的木珠手串放在遗像前。
“依爸的心愿葬回老家了?”
面对盛汲叙的疑问,盛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这些话说出来小弟你可能不大高兴,我也不能当着各位叔伯阿姨的面说,先进屋吧,阿云也不能在外头受了寒。”
我闻言冷笑一声,既然关心老婆还让她出来露面演这一出夫妻齐心做什么。
“也是,有些话还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是、是啊,先进屋。”
盛老大和大夫人领着宾客们进了屋,盛家三兄弟匆匆和众人招呼一声便上了楼,我找到赵天安与他一齐缩在角落。
“一会儿把这个交给老板。”
他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关注这里后飞速讲一个硬盘塞给我。
“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东西,汾汾姐你真是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
赵天安双手插兜注视二楼禁闭的书房门,我背过身把硬盘塞进包里,才转回来,被忽然闪现眼前的葛芸云吓了一跳。
“你跟我来。”
她撂下一句话自顾自走向厨房,我正要跟上,赵天安和善后回来的季季同时伸手来拦。
“老板说你少跟她接触。”
“怕什么,这里人那么多她还能众目睽睽下暗算我不成啊,放心放心。”
安抚下两人,我加快脚步跟着葛芸云钻进厨房,她从料理台上端起白瓷盅,揭开盖子的瞬间,鲜香布满整个空间,葛芸云小口饮着奶白色的鱼汤,我倚在门边等二嫂进食。
“我给你三百万,拿了钱离开汲叙,你们俩在一块儿没什么好下场的。”
等好二嫂用完午饭再打整打整,这半个小时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压下内心翻腾起的怒火,双手撑在料理台的两侧,朝她俯下身。
葛芸云身体倏地绷紧了,压低的眉毛之下,一双美目中半点装模作态的意思都没有,嫌弃剥开外套直面着我。
“嫂嫂,我既要钱,也要人。”
“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爸爸说的没错,你卫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善茬,各个都是十足的蠢货。”
随着瓷盘和岛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外面的交谈声停了一瞬,葛芸云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迅速转身撞在料理台后重重摔下去,还留着残羹的汤碗也被打翻在地。
宛如一个进攻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