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第一天，艾德琳一大早就开上她那辆黑色吉普车，接上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瑞德博士和贺兰，开启了公益项目的实地考察工作，又称高峰期自驾游。

她同贺兰说，“上一次还是开车自驾游还是感恩节，当时我开车送曼迪去学校，结果路上被绑架了。”

艾德琳云淡风轻地描述着当时的过程，可瑞德却想到前段时间加西亚所说的关于卢瑟集团买下那家疗养院的事情，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机提起，这是否会破坏了艾德琳难得放松的好假期？

而贺兰更没有什么听故事的心情，他看着手机上的导航，看着一处处拥堵的红色，“艾德琳，你是不是没经历过春运？”

春运吗？那些古早的记忆突然回来，车上的气氛也随之沉闷。

瑞德更不敢提那件事情了，他装作翻看手里的这份计划书，“我们真的要走遍这里吗？华国太大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能否都转上一圈。”

贺兰很好奇瑞德去过A国的哪些城市，然后今天去N市的旅途，就完全变成了瑞德的办案经历分享。他们两个人一个说得投入，一个听得投入，丝毫没有想到换司机艾德琳休息一会儿。

大抵也是如此，艾德琳把车停在服务区的时候，关门的声音不免大了些，走去卫生间的步伐不免快了些。

对此，贺兰开解有些担忧的瑞德，“博士，我们这里治安很好，现在春运期间客流量大，这里执勤人员和便衣也多，不用担心。在这里，不怕麻烦找她，就怕她找麻烦。”

可偏偏，贺兰的这张嘴就像开过光。

***

警务处，艾德琳和值班的女警面面相觑，女警有些紧张，“我——我没生过小孩。”

艾德琳看向贺兰，贺兰猛地摇头，“别看我！”

倒是瑞德一直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尽管他整个人的身体僵硬得可怕，“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可以很好地治疗唇裂的问题，而且，这看上去还没有到达二级的程度。但我担心这个孩子的状况，她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女警更加紧张了，她看向自己的师傅。他们这里只是一个小服务区，加上客流高峰期原本驻守的救护车也去处理事故了。虽然看起来，这个被抛弃在卫生间的女婴没有大碍，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命运落在这样年幼的身体上意味着什么。

艾德琳看着瑞德怀里的女婴，女婴的身上有一张纸条，里面说明了大致的情况，并希望好心人能够收养女婴。而艾德琳早就通过监控查到了女婴父母的信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对父母，她也并不着急说什么，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监控，找到这对遗弃孩子的夫妻只是时间的问题。

似乎大家都知道这个答案，艾德琳安安静静地做笔录，贺兰心神不宁的留意着外面的来往车辆，瑞德则观察着怀里的女婴。

没过多久，又有一对夫妻非常狼狈地闯进了警务室，他们满身是血，尤其是那位丈夫，他焦急地问着，“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救救它，救救它！”

这是一对带着小狗自驾的中年夫妻，或许是因为旅途劳累，丈夫在倒车时没有留意到被落在车外的小狗，小狗误以为主人忘了它，结果——

艾德琳接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小狗身上，“给我吧。”

她把小狗抱在一边，耳边是那对夫妻自责的哭泣和哀求，她合上小狗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帮它包裹好。

那对中年夫妻看着艾德琳的举动，终究是接受了残酷的事实。男人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女人责怪地拍打着男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瑞德不愿去看艾德琳的眼睛，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婴。这样的事情他看到过太多，一件又一件的案子里，人性复杂斑驳，爱意飘忽不定。有人对一只狗视若珍宝，有人对亲生骨肉弃之如履。

贺兰对小动物一向亲厚，更看不得艾德琳面对这些，他拉过艾德琳，“我带你去洗手。”

艾德琳麻木地被贺兰拉着，甚至需要贺兰替她清洗指甲处碰到的血渍，她问贺兰，“我该怎么办？”

“艾德琳，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当作你的责任呢？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别自己绑架自己。你要习惯，这个世界很大，会有很多一面之缘匆匆过客，包括你自己。他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好的坏的，与你无关。我们这趟旅程的目的很明确，目的地也很明确，我们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我们要继续出发，抵达终点。”

很快，新的救护车和工作人员赶来了，他们办好手续带走了被瑞德抱在怀里的女婴。瑞德轻轻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女婴的脸颊，“也许，今天开始，你所有的不幸都已经结束了。”

艾德琳他们三人也重新出发，这一次换做贺兰开车。他不知道从哪里找的眼罩，套在艾德琳的脸上，“好好休息，我最多开三个小时，堵车也算在里面。”

话虽如此，可艾德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贺兰说，“我们已经到N市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到酒店，你想好了晚上吃什么吗？”

“有家海鲜粥不错，就是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回老家过年。”

只是又开始堵车，等最终到达酒店的时间实在是太晚，艾德琳和瑞德有些心不在焉，贺兰则是累得够呛，谁都没有吃饭的精神，他们各自返回房间，约好第二天早上八点一起去吃早餐。

***

这一夜，艾德琳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把小铲子，正蹲在沙滩上。

有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边，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艾德琳用天真的童音说着，“我想看看这只小鱼能不能从我挖的坑里爬出来。”

然后又是一个梦境，梦里，艾德琳拉着一个男孩站在海边。

艾德琳问男孩，“你这样做不累吗？一点意义都没有，这里有这么多天小鱼被困，你救不了的。”

男孩生气地甩开艾德琳，“我受够了你用受害者的身份装作无辜，你是很倒霉，可被你剥夺的那些生命就是活该吗？我救不了每一条鱼，但是这一条可以，这一条可以。”

转眼间，天黑了。

艾德琳不知道男孩去了哪里，她孤独地在海边奔跑着呼喊，“布莱恩，你在哪里？布莱恩，你在哪里？”

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片海滩，这一片海滩，只剩下海浪声和她的呼喊。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艾德琳没有急着起身，她拿出手机，凌晨三点。

她突然很想见一个人，于是她匆匆洗漱，只把头发吹得半干。

***

克拉克最近有些苦恼，当然，这件让他苦恼的事情说起来也有些可笑。为了避免莱克斯·卢瑟找到他，艾德琳和班纳博士特地让他演一出“灯下黑”，让他以班纳博士学生的身份出现。再加上一些神秘咒语的加持，这个世界里，克拉克从未因为特殊身份问题困扰过。

但正因如此，他有了新的困扰——他不太适合也不太适应班纳博士的节奏，毕竟，连利普那样聪明的脑子都常常跟不上。

今天下午，他独自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着一摞班纳博士贴心整理的书，克拉克又一次感叹，“这一个世界里，我扮演起人类来可真的出色。”

“是吗？”一个清冽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是你？”克拉克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散发出光亮，“你为什么会来见我？”

“我做了噩梦，心里很不踏实。我不想一直不踏实，我需要和你一起来让我们共同的敌人老实一些。然后我想到好像我们一直没有正式地聊一聊当年的事情，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的记忆不太对，没想到耽误到现在。我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愿意暂停一段时间学业，以秘书的身份去华国一段时间吗？”艾德琳指着克拉克面前的一堆书，“你看起来不太喜欢这些。”

“是它们不太喜欢我，需要我去华国多久，不担心我身份的问题吗？”克拉克果断地把这摞书推得老远，“而且，我听说你这人非常工作狂——艾德琳，我可能更愿意享受现在的退休生活”

“顺利的话，三个月的时间。你准备准备，方便的话这两天就动身，我替你安排好一切。”艾德琳拿起随手拿起一本书，“这本挺不错的，过几天我替你还。对了，我虽然是个工作狂，可我给的加班费多啊。”

看着在光圈里消失的艾德琳，克拉克突然有一些懊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为了逃离一个困境而踏入另一个困境。

他回到班纳博士的办公室，班纳博士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博士请他把书放在桌上，难得放慢了些语速，“克拉克，我收到了艾德琳的信息。她帮你订好了明天早上前往华国的机票，这一次我实在走不开，你能帮我多看着些她吗？还有，华国的春节快到了，我担心她的情绪，今年要不是她在华国，这件事我肯定又忘了。”

班纳博士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递给克拉克，“这是华国的传统，长辈都是要给晚辈过年红包的。到时候请帮我交给她。一定要记得，在除夕那天晚上，算起来就是你到华国的那天。”

克拉克捏着厚厚的红信封，他那双看清一切的眼睛毫无阻碍地看到了里面都是崭新的百元现钞，他想到自己日益增长的助学贷款，“博士，我能打听一下吗？就是她真的在工资上非常慷慨吗？”

克拉克：为什么三个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就我一个穷？

***

“我以为你会说，我这样很吓人的。”

“仅限于深更半夜。”墨菲没有起身，依旧坐在书桌前，对于艾德琳忽然出现，他表现得有些过于平静，他拉过艾德琳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能告诉我你刚刚在哪里吗？你看上去要冻坏了。”

“刚刚还好，去了趟芝加哥大学的图书馆，那里暖气很足，不过我没停留多久。在此之前，我在N市，那里的冬天可没有暖气，我也不喜欢开空调，所以越睡越冷，然后——”

然后，她被拉到温暖干燥的怀里。她闭上眼睛，湿热的唇让她消失了半个多月的思念开始在身体里疯狂地蔓延。像是雨后泥土里肆意蔓延出的青苔，在这个世界上牢牢地扎根，满满的，到处都是。

艾德琳未来得及吹干的发梢在寒冷中冰冻，又在这间暖得发烫的房间里融化。发梢落在墨菲的脖颈处，细小的水珠顺着引力缓慢地落下。他忽然有些羞涩，生硬地拉开了些距离，“你那里的时间还是凌晨，累吗？”

调整过来后，墨菲有些尴尬，他把椅子让给艾德琳，自己则坐在地上。他拿起艾德琳带过来的那本书，试图转移一些注意力，只是这一双视力良好的眼睛，此刻完全看不清书里写的到底是什么。

他听到艾德琳轻轻地笑声，他突然也有了些小脾气，他干脆把头靠着艾德琳的膝盖，把重心和信任托付给她，就像一名卫士坐在女王的王座下。他说，“我突然知道你为什么会生贺兰先生的气了，如果换作我被你送去学习这些，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艾德琳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吗？”

“假的。”墨菲也看着艾德琳的眼睛，他伸手把她的头发理好，“虽然你能够看透我的每一次口是心非，但我仍然拥有口是心非的权力。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不是轻易选择运用这些能力的人，艾德琳，如果这些能力有代价或者对你的身体有影响，我宁愿等待。”

“可我不想等，N市太冷了，我在N市的时候过得很难——”艾德琳也坐在了地上，她重新被墨菲拥在怀里，“对比起来，现在的我真的很幸运。那个时候，我什么也没有，也没办法拥有，如果不是李明特，是啊，我还没有告诉你李明特是谁。如果不是她收留了我，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也不会这样顺利地被你们找到。可是，李明特为了让我回归自己的生活选择了离开，我为了她的安全不敢去联系她。我不能让你成为下一个，我想要的不仅仅是爱，我的生活里不应该只有爱，还应该有爱人的参与。爱了真的是一种累赘，我越来越害怕你也会被伤害。”

明明说着的是抱怨的话，可听起来却越来越温暖。

艾德琳不敢轻易地去打破处在这个年纪里的墨菲的克制，她整理好衣服，看着墨菲桌子上的那杯芒果酸奶，“家里还有吗？我没吃晚饭，挺饿的。”

于是在另一个时区的晚餐时间，艾德琳在厨房里等到了一份意面，“你只会做这个吗？”

“这个时间最快，至于其他的，可以学。”

“那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还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