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对视极为短暂,曾隔着面胄景启见过她,准确来说,是躲在面胄后偷看过她,对她那张艳若芙蕖的脸见之不忘,为了给她留下印象,特意摘面胄前来拜见,他自知生得俊美,在军营还因此受到优待,可他不喜与人交道,更不会说客气话,却还是在心里准备了几句,然而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也没派上用场,像是被带毒的尾刺麻痹了一霎,他韵过味来时,才察觉出她眸色里的变化有古怪。
她仓惶垂下视线,那个噩梦中杀死燕宁的少年,与眼前的大将军,是同一张脸,她很确定就是这个人。
他出现了。
这种不平淡的感觉,令他心头一紧,莫名的耳根发烫。
十七八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少年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实在算不上清白。
猜不透她见到自己为何会躲,她越是躲,景启越是觉得好看,越是感兴趣。
知她不同于未经人事的姑娘,纵然在沈府这样的门楣下,还能惹得储君铤而走险去钻她的闺房,想必她极有手段,然而方才与她对视一眼,竟忘却呼吸,心跳加速,景启顷刻明白,何需她使手段技巧,男人只要与她接触,野心自然会被放大,像是吸纳过一次能量,从而渴望更多,他很欣喜有人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也是第一次对媚骨天成这个词,产生具体幻想,想着若是把她抱在怀里,会有多快活。
他伸手彻底推开木门,长腿迈了进去,正颔首跟上的内侍被他顺手关在门外,屋内二人距离很近,半响,先开口问她:“沈二小姐,想要去辽东?”
此时的辽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原计划等皇子醒来,再定夺此事。
她再次抬眸,妍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如他所愿的示弱道:“救人如救火,如今殿下昏迷着,灾粮调度,全要倚仗大将军。”
燕宁躺在榻上,她与另一个男子各怀鬼胎的站在榻前。
“分内之事,宜早不宜迟,今日便可启程辽东。”景启擦着她的手臂行去燕宁榻前,似是在观察皇子会不会突然醒来。
“多谢大将军,那姝妍的安危,便交由大将军来护。”
若是燕宁听见,估计肺要气炸。
“……”他嘴角勾起笑意,算是默许此事。
走水路入辽东,眼前景象让她对崔颢信里百里浮尸的字有了深刻认知。
打捞尸体的船只与他们参身过,空气充斥着腐败气息,那种味道面纱根本挡不住,她忍不住作呕。
景启把沁过藿香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指尖似是不小心碰到她手背,摸了一下很快拿开,并不显得无礼,她也没心思在意,默然捂住口鼻才稍稍好受些。
上岸后直奔府衙,救灾粮已到辽东的消息传开,府衙门口跪了一地官吏,尚还不知皇子伤重,叩头问候,得知皇子在驿站,先派大将军运粮进城,皆是浅浅松下一口气,毕竟城中景象实在不宜让皇子瞧见,既怕问责,又怕引起皇子不适,官差吃了顿饱饭后,干劲十足,疏通河道,处理浮尸,登记人口,发粮派粥,全都活了过来。
崔颢枯瘦,看上去比他中蛇毒的时候没好多少,可见这辽东着实磨人。
她一直戴着面纱,崔颢又是那种极为规矩,目不斜视的君子,故而没有认出她。
“城中可有济善堂的人?”
直到她开口崔颢才猛然抬头。
济善堂原是王皇后所建,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救济灾民,后来交给潘觎打理,潘觎死后是王宗瑞接管,济善堂自此消匿,没想到再次出现竟是以这种面目。
崔颢虽为父母官,却过得拮据,水患初起,双亲便病倒了,沈初冉操持家业吃了很多苦。
姊妹相见的时候,她觉沈初冉像是换了一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这要是被主母看见,心里不知要痛成什么样。
沈初冉哭了好久才松开她,吃了些素粥气色稍好看点。
煮粥的米是景启从缅因运的新米,看品相用做贡米都没问题,煮的粥稠糯香甜,此时于他们而言已胜过这世间所有美食。
十五日后辽东城才算有些样子,这些时日阮舒窈也没歇着,从帝都带来的信件在石门前那场围剿中毁了大半,她让人把剩下的分发出去。
其实辽东很大,与崔颢同级别的官吏有三个。
皇子入辽东指定崔颢接驾,十六人抬的舆驾太宽,提前打点的内侍直接拓了府门。
伤筋动骨一百天,燕宁尚不宜走动,于是崔颢府上长跪嘉宾。
追回的粮款数额惊人,远超出帝都调拨灾粮款的总和,所以燕宁也没有闲下来,上下嘴皮子一动,又是腥风血雨。
后院,沈初冉与她在一处说话,家里的事都问过,又担心起阮舒窈来。
“殿下很喜欢你。”
沈初冉担心妹妹嫁过人的事瞒不住,怕会惹怒皇子。
“我跟他说过了成过亲,他不介意。”阮舒窈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这样说。
惊异之余,沈初冉暗捏了一把汗,已为人妇对男女之事看得通透,但凡真心爱你的男子,怎会不介意你的清白是否给他,普通人都有心结,更遑论他是皇子,他多半是贪图美色,没把沈家放在眼里,欺负玩弄过后,还要看他的脸色去讨名分,心情复杂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你切莫叫他轻易占了身子。”
阮舒窈面颊一烫,大致猜出阿姊心中所想,含糊道:“他自持得很。”
碰她之前确实自持,碰过之后食髓知味,一见面就想吞了她。
这话自然不好说。
沈初冉稍稍放下心:“那你喜欢他吗?”
她初辨男女时,便喜欢他了。
从前喜欢他明媚阳光,冲动却不敢碰她,喜欢他所有的偏爱只给她一人。
现在喜欢他克制隐忍,沉稳又为她沉沦,喜欢他清楚利弊得失还是爱她。
于是笑盈盈道:“殿下身份尊贵,俊美无俦,我心中仰慕。”
这话半点也不掺假。
何况,阿娘把她许给沈毅之,亦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路都给她铺好了,她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爬便是。
沈初冉默然,联想起王宗瑞之死,她有预感,自家妹妹肯定能嫁入皇宫,沈家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连带着她被贬辽东的夫君,都能跟着沾光。
怕阮舒窈为难,没有提起想家之事,只是寻常聊了些,嫁为人妇的心得体验。
……
燕宁急着回帝都清算,只在辽东修养了一个月便要启程。
回程路上燕宁半靠銮驾看书,阮舒窈头朝外趴在他身边,临夏之际,她又体热,衣衫穿得单薄,两只玉足勾在臀后,曲线诱人。
燕宁咽了咽口水,望着光天化日顶起的帐篷,憋屈得难受,干脆忍着痛坐起身来,自斟自饮,喝了好些凉茶,企图降火。
夜里在官驿落宿,他再压不住心火,可怜兮兮央阮舒窈坐上面帮他。
她身体太柔,全靠燕宁的腰力,毕竟他还有伤在身,冲撞进她体内后,便唤了热水进来清洗。
他并非纵欲之人,可一碰到她,就很想。
夜夜如此厮混,两个人也都很积极探索,花样自然而然多了起来,直到二十天后回到帝都。
回帝都这一日,丞相王睿病逝。
王睿称病多年,一时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在家中病逝。
燕宁有些可惜没能当面跟他清算,私下叫人去验尸,真正死因竟是中毒。
已有人出面送他上路。
人死账亡,念在是亲舅舅的份上,厚葬了他。
丞相府堆积如山的金银正好用来养兵,足够燕宁三年内拿下瀛洲。
*
沈府。
阮舒窈还是没有得到衍神回应,猜想他十有八九是死了,闷在闺房难过了些时日,又重新打起精神。
今日沈府设宴,为沈初冉崔颢接风洗尘。
辽东水患崔颢恪尽职守,趁此调他回帝都。
人还没有来,沈府上下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阮舒窈叫人备了车,自道去城门口迎一迎。
见她体贴懂事,老太君欢欢喜喜由着她。
随口叫余兰、秦幼莲在路上陪她解闷,她夸余兰嘴甜,玩笑道:“祖母真舍得遣这丫头,来给我使唤?”
说是亲戚家的女郎,自然与婢子不同,可终归是小门小户,留在沈家最多也是给沈慕时做妾,双方都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层窗户纸尚未捅破。
她两曾给阮舒窈伴读,现下在老太君屋里伺候,说话解闷,捏肩递茶之类。
她们与阮舒窈年岁相仿,却因这一句,“祖母真舍得遣这丫头,来给我使唤?”的话,显得云泥有别。
妾室怎能同府里的嫡出小姐混在一起。
“我瞧是母亲舍不得,硬说的客套话,也只你这小祖宗敢当真。”赵氏笑着搭茬。
管家这些年,赵氏博得贤名,对上孝敬婆母,对下教子有方,靠的可不是一味宽厚,而是有一套她自己的行为准则。
她知崔颢能从辽东那样的地方调回,背后少不了贵人相助。
与阮舒窈相视一眼,颇感欣慰。
阮舒窈自然也读懂了主母不宜宣之于口的感激之情,略显娇态道:“那祖母便舍一个留一个,让幼莲跟着我罢。”
好似方才那番拿人当丫鬟使唤的话,又不是那个意思。
秦幼莲也不笨,小跑着去到她身边。
“这丫头,去罢,去罢!”老太君满脸笑意很是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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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朝城门方向去。
车里,秦幼莲满心欢喜看她,鼓起勇气开口道:“二小姐真好。”
秦幼莲觉得,跟余兰比,二小姐好像更喜欢自己,二小姐人美心善,是她见过最完美无瑕的人。
阮舒窈浅笑:“幼莲也很好。”
秦幼莲蓦的小脸一红,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羞涩感,感觉比私塾末考还要紧张,磕巴道:“谢,谢谢二小姐。”
“于,于于。”忽然马车急刹住。
阮舒窈没坐稳扑进了秦幼莲怀里,只听“咚”的一声,秦幼莲后脑勺撞在窗沿。
“二小姐没事吧!”她也不去摸脑袋,反是下意识扶住阮舒窈。
同时,外头传来马夫惊慌的声音:“大将军恕罪。”
阮舒窈一怔,随即车帘被那人撩开。
他带着面胄,身着玄阴铠甲,十分威武。
明显感觉一道不清不楚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她瞪景启一眼,问他:“大将军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