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总在谈及他那小儿时不觉多添几笔。李显裕随手翻阅,也能一眼瞧见只字片语。
“……今日为吾儿亲烤一鱼,小子直瞪鱼眼。吾心甚悦,取鱼目饲之,小子竟大哭不止,自此不愿食肉。吾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抱错了儿子?”
此为成贞十一年。
“……小子倔强,宁死不屈。吾生来只知大口吃肉,见小子目中哀怜,口中酒肉竟难以下咽。天性难违,吾儿宅心仁厚,随他去便了。”
同年春末。
“小子不长个儿,汝可有妙招?”
成贞十三年冬。
“陛下决意北伐,吾即日回京。恐形势不利,须三影卫保吾儿性命,望汝举能者任。”
成贞十四年春。
“如遇不测,托孤于汝,令子仁以父事之。”
成贞十五年秋。李显裕合上眼。这最后一封信最短,翻山越岭送至他手中,大贞战败的消息便紧随而来。寥寥数语,竟成绝笔。
院中花枝弄夜风,微香入窗,悲泣声声绕烛光。青衣女子现身房中,单膝跪于他身后,举动间无声无息。李显裕神色未变,仿佛早有察觉,只缓缓睁眼:“如何?”“找到了谢、安二人的尸首,但没有周子仁和吴克元的。”夏竹音粗哑的喉音在面具下响起,“我们已查过南下的所有官道,未见踪迹。”
李显裕垂下眼。
“那小儿手里有通关文牒,若是还活着,必走官道南下。”
“此事寓信楼也在跟进。”夏竹音提醒道,“依他们所见,此二人一并失踪,或因吴克元为掩盖契主已死,毁尸灭迹后独自逃遁。”
“他的亲属还在纭规镇,即便挥刀自裁,也不至于逃走。”李显裕不以为然。
“许是别的缘故,他们没有走官道。要再去北境附近的山村查吗?”
“不必了。”李显裕折起最后那封书信,“让寓信楼处理罢。”
“是。”简短一应,夏竹音默了一瞬。
“还有一事。”她再度开口,“北境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没有寻到周廷晋的尸身。”
手中动作一顿,他望向壁上烛影。
“你的意思是,他还有可能生还?”
“八年前西南一战险象环生,他重伤失踪半月,还不是全须全尾出现了?”夏竹音不答反问,“周子仁若真是他亲生,想必也是那段日子留的种。”
“当年他遇险,是为保大军撤出蛇谷。”李显裕道,“今次情形不同。北境地广人稀,一入冬便天寒地冻。贞军深入北辰族地界,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又频遭北辰一族游兵奇袭,二十万大军近全军覆没。”顿了顿,他眸中烛光跳动,“以他周廷晋的性子……绝无可能抛下手底军士,独自苟活。”
夏竹音有片刻不语。
“那尸首消失一事,要如何解释?”
举那封叠起的信笺送到烛前,李显裕静看火舌吞卷字影,焰花愈高愈明,惟纸页在其中蜷缩、焦尽。“髑髅皆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 。①”他平静道,“他早知这是他的宿命,便权当他葬身雪国,尸骨无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