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目光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白骨般节节分明的手指冰冷、坚硬地陷入肌肤,脸上却有温热的感觉。
兰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不是因为恐惧或疼痛,而是因为,偏偏在这种时候,她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他不相信才好,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应该彼此信任的关系。
眨眼间,漆黑风衣埋没了视野,全世界只剩下他无情的眼神和无情的话语,诡异又和谐地统一着,异常冷漠。
也许这才是常态,大部分时候他都应该是这样,那些偶然的不耐、愤怒对他而言反而是不可多得的正面情绪。
真希望那张脸上多一点别的情绪呢……这样想着,她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不会杀我的吧……琴……”
话音未完,一道飓风吹散了她的乌发,墨绿色瞳孔骤然紧缩,伴随着枪膛明灭的火光——
砰——
尖锐之声贯穿耳膜,在大脑深处长鸣,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你……”回过神来,兰一把抓住他的手,被墙壁反回的子弹在那青筋突起的手背部擦过一道长长的血口,血丝蜿蜒,一滴一滴……
停不下来似的。
当她捧着他的手端详时,越来越多的红色液体顺着那只胳膊流下来,指尖发烫,她惶恐地将手缩了回去。
“你、你的胳膊……”
兰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绑着绷带,鲜血正从里面渗出,似是刚才的剧烈动作让不知是什么的伤口裂开了。
她突然六神无主,琴酒默不作声退了几步,将伯来塔收进腰间转身往楼上走,深红色血迹似铺开的花瓣落在梯沿之间。
“琴先生……”
“离开这里,我不会说第三次。”
如若换做平常,她一定会不依不饶追上去,此刻却突然没了勇气。料想,他的伤应该跟FBI有关,而且很可能是赤井先生的手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已经不必追问了。
灯光暗沉得令人恍惚。她的世界一向黑白分明,有着清晰的界限,可现在,她却发觉自己正站在中间那条线上,迷失了方向。
对抗,无一例外会有一方受伤,如果伤不在琴酒身上,那就会在其他无辜的人身上,这是个无法回避的单选题,可无论哪个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
——卧底最忌讳和目标产生感情,感情会模糊立场。
这是行动之前赤井秀一对她说的话,然而此刻,她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一晚,月光下男人眺望海面的漠然和不屑。
——违背自己立场是只有人类才会做的最愚蠢的事……
她的立场是什么呢……
不愿深思,脑海一片茫然,兰捂住眼睛坐在楼梯上哭,须臾之间,在说不上来的哀恸与不安之中,她抬起头来,顿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站在这条线上。
她没有立场,新一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
对……
仿佛抓住了浮木般,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抓住她最熟悉和心安的那个名字。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空落落大房子里回荡着她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个不耐的声音打破沉寂,从楼上的房间里传出:“哭什么,上来。”
听到声音,她兀自呆了下,拾袖抹了抹眼泪。
“你哭得好像我死了一样。”
琴酒靠在床前看她,面色阴郁。
那只手臂还在渗血,兰打了盆热水坐在床沿,目光从那张白得慑人的脸上移开,小心翼翼解下纱布,吸了口凉气。
伤口被血糊住盖了视线,即便如此也依稀看得出是枪伤,外部刀痕表明子弹曾被划开取出,沾了雨水,伤口有轻微溃烂的迹象。
是那个窃听器引发的争端,是她的主意,人也救出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愧疚?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啊,她应该要为坏人感到愧疚吗?明明他也曾那么狠厉地伤害过她,且毫无悔过之意,他们之间怎么说,也算扯平了才对。
可她告诉自己不是那样的,不是别人捅了你一刀就要捅回去,她所认知的世界不是这样运作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法律和正义……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埋头默默清洗伤口,她不是专业人员,只略微学过急救措施,总担心弄疼他或处理不到位,手上动作因此显得蹩脚,似是看不惯她温吞的样子,男人语气多了几分冷冽:“犹豫是软弱的表现。”
话落,兰咬牙加了点力道,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她却忍不住了。
“伤口本就不能碰水,琴先生应该很有经验才对吧,外面下雨也不知道避着点,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细小的抱怨声如雨滴敲打着房檐,潮湿温热,暖光自上而下驱散了室内阴霾,在床头洒下一片柔和。
处理完伤口兰捏了把汗,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想着该走了,转念之间被一只手臂勾住跌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留下来。”
她愕然张了张嘴,失笑:“刚才拿枪指着让我走,现在又让我留下来,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随即低低咕哝了句:“像个闹别扭的小朋友。”
说话间冷不防被一具宽大的身躯覆住,黑压压的,像头病起的野兽在她颈侧吐息、探索,她不敢太过挣扎,只能轻轻推他:“琴先生,你身上还有伤呢……”
他低嗤了声:“这点小伤……”就势压住她纤细的手腕,指腹一路燃烧沿雪白肌肤点下烙印,走火了一般,滚烫得难以形容。
兰终于意识到什么,惊声道:“你在发烧!”
见他不动,她有些恼了,陡然翻身将人按进被窝里,“病人就该乖乖躺着,瞎折腾什么。”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面对这样胆大的行为他难得没有发飙,兰打了盆水给他擦身体,又去厨房盛了碗汤硬逼他喝下去,完事趴在床沿歇息,不一会儿就眯了眼睛。
半夜,她是被吻醒的。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正窝在一方温暖潮热的被褥里,触感和家里的床略有不同,想翻身却动不了,这才发觉被一面滚烫又坚硬的墙从后抵着,紧紧地,几乎透不过气,直到湿湿濡濡的感觉从耳背滑向脸颊,电光火石间她猛地睁开眼,尖叫着往床下滚,被一只大手兜了回去,她喏喏哆嗦着:“琴先生,我们还没那么熟!而且……而且我喜欢一步一步来……”
“是吗?”男人继续不安分的动作,“可我喜欢一步到位。”
眨了眨眼,兰终于意识到跟狗不能说人话,使劲儿挣开他往楼下跑,最后的最后,还是在客房妥协了。
锁上门,确认衣服还好端端穿在身上,她长吁了一口气。
天光大亮时,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叫醒了她,想起今天侦探事务所有委托人预约上门,家里一堆烂摊子还没处理,忙不迭穿上衣服。
走到大门才发现手机忘在了琴酒卧室,硬着头皮回去在凌乱的被褥里捞出手机,快没电了,转头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人,莫名心虚地掩上门。
侦探事务所牌匾笼罩在朝阳雾光中,朦朦胧胧,前方一个小小身影映入眼帘,兰停下脚步,懵然喊出他的名字。
“新一?”
目光对视,那双眼眸也流露出惊愕之色:“兰,这个时间……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长时间住在同一屋檐下,柯南对她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半点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兰无法作答,更不想骗他,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最后柯南什么也没说,埋头把她拉进屋内,毛利小五郎还在睡觉。
“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有些地方需要问你……”他拿出手机,将屏幕里的照片放大。
“挂钟?”面对询问,兰绞尽脑汁回忆,三楼那面古铜色挂钟确实与周围陈设显得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
“停了……”她答。
“停了?是坏掉了吗?”
“应该是吧……”兰点了点头:“不过也不稀奇啊,那东西一看就像上个世纪的产物,如果现在还在转才不可思议呢。”
“不,没那么简单……”柯南来回踱步道:“以别墅空高来看,挂钟的最佳高度应在2米左右,而这挂钟高度却不足1.5,这是为什么呢?”
兰打了个呵欠,呆呆撑着脑袋,“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柯南转头笑了笑,一瞬之间,兰在他脸上看到了独属于新一的眼神,阳光穿透阴霾,似水流转,与记忆中少年的身影重合了。
“1.5米上下是普通成年人双手刚好触及的高度,这样布置大有可能是为了方便操作,所以,背后应该有个隐藏机关。”
“机关?”
柯南点头,“结合室内玻璃刻意营造出的错位感,基本可以确定其目的是掩盖楼上使用空间比楼下小这一事实。”
“意思是……”兰迷蒙中好像抓住了什么。
“没错,如果从外看去别墅楼层一致,那三楼实际空间小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存在暗室。”
说到这里,柯南拿出一个貌似U盘的东西交给她,“虽然有些晚了,但现在还派得上用场,只要把这个插到网络传输器里,摄像头就会被智能屏蔽,琴酒不会发现我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等等……”兰打断他的话,“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打开暗室,看看里面有什么。”
“可……里面真的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吗?”
“不管是什么,一定跟黑衣组织有关,琴酒越是藏着掖着,我们就越有必要进去一探真相。”
“有那么容易吗……那种地方不需要锁或密码之类的?”
“如果有密码,应该在指针正对的那副西洋棋里,可以破解,但那种东西存在什么危险还不好说,我不放心你去开机关,所以还是由我去。”
此言一出,兰绷紧的太阳穴立马开始跳了,之后一天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