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密室里出来,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钟挂回墙上,将翻乱的东西置于原位,淌着月光下楼,看到熟悉的石膏画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收东西。
虽然这栋房子除了家具以外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买的,但真正属于她的,必须带走的东西几乎没有。楼上楼下转了圈,又到院子里看了眼,折回正厅,远远的,柯南正倚在松木下等她。
抬腿一溜烟的功夫,一团白毛从沙发缝里拱出来扑在她脚下,她习惯性伸手去摸,迷思间又将手收了回来,喃喃道:“糯米,我要回家了……”
糯米毫不知情喵了声,仍摇着尾巴看她。
“你也回你自己家吧……”
最后看了一眼,沿篱笆院出来,栀子花香已淡不可闻了,狭长的石板巷迎面穿来一阵对流风,摇得槐叶哗哗作响。见她停在门前发呆,柯南仰着脑袋问:“兰,你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回应:
“我在想……这个夏天好像很短,才开始就已经感觉到冷了。”
踩着雨水的痕迹向前,缄默随风在后,柯南走了一半突然停下。
“兰,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这个巷子里迷过路?”
兰有些惊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这棵树下哭呢……”
兰想了会儿,垂眸笑笑,“可能那种时候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呢。”
柯南抬起头,镜面反射着细碎的月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在哪里迷了路,我都会把你带出来的。”
兰低低应了声,看了看时间,拉着他走上那条走了无数遍的路,没过多久就看到另一座亮着灯火的别墅。
推开门,一大群攒动的人头映入眼帘,电话声、男女对话声混着机器的嘈杂声并入耳里,她石化一般惊疑地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在场的目光一如聚光灯纷纷凝在她身上。
这时,几个男女突然放下手中工作,径直走过来,亲昵中带着一丝拘谨地伸出手:
“你就是兰小姐吧……”
“久闻不如一见……”
“兰小姐,我是C组的探员,我叫……”
“兰小姐我们等你好久了……”
“……”
兰被他们左一个“兰小姐”右一个“兰小姐”喊得越发错愕,禁不住偷偷瞄向不远处的赤井秀一。
接到求助信号,赤井秀一踱步而来,向他们几个打趣道:“你看你们,一来就把人吓到了……”
女人扬眉,“秀,玩笑也要开得像样点,能在琴酒身边潜伏的勇士是能被我们几个吓到的?”
赤井秀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万一琴酒比你们想象中的温柔呢?”
“得……大晚上的,非要把我鸡皮疙瘩整出来你才舒服是吧……”
“就是啊秀一,你在调戏我们组女同事吗?”
“不敢不敢……”
“……”
兰夹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尴尬,末了赤井秀一才想起给她介绍,得知眼前几位是那晚从伏特加手里救出的FBI探员,意外地,几人相继对她表达了感谢之意。
“太厉害了……”夹着一口外国腔的男人目光炯炯地审视她,“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平平无奇的姑娘,竟然能创造奇迹!”
“对啊对啊……”女人微笑附和:“当时真以为死定了呢……”
“就是,死在伏特加手上是最冤的……”
“……”
置身一片喧闹,光怪陆离的场景中,兰想起的却是昏黄灯光下,沐浴在酒精里那只淋血的手臂,好似被针刺了一下,恍惚之间她又释然了,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面孔深觉自己没有做错,相比那颗子弹,人命的分量更重。
短暂交流后马上召开紧急会议,今天预估时间很短,只有半小时。
接到指示,刚还满副轻松的人立刻整装正色,就案桌紧密围成一圈,赤井先生照常立在中心,柯南却一改往日的积极,一声不响立在她身后。
兰本不想过多参与,人墙却似分岔的水流自动在眼前开了条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与此同时,茶发女孩悄悄开门进来,拉住打算继续跟进的柯南,一脸凝重小声说着什么。
“好了,开始吧。”
赤井秀一打开信号接收器,里面传来伏特加和琴酒的对话,时间显示是今天上午。
众人凝神屏气听着,室内安静得能分辨出机器里细微的杂音。
“情况就是这样了……”赤井秀一总结:“今晚12点,千面魔女贝尔摩德会带着BOSS的指令与琴酒汇合,除伏特加以外所有行动组成员都会出动,目的尚不清楚,但从语意推测大概跟实验室有关……”
紧接着,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交代今晚的作战计划,看样子是准备会议结束后立即出动。
事关那个窃听器,兰无法不感到忐忑,随后又听他说:“以上是planA,由于是突发情况,风险较高,结果很难预料,所以下面我要交代的是planB……”
赤井秀一拉开椅子示意兰坐下,声音敞亮:“虽一直没能获取到实验室的信息,但通过这位小姐的努力,我们抓到了琴酒的行踪……”
各色瞳孔似舞台上的镁光灯,照得兰睁不开眼,赤井秀一还在强调她在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作用,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以为这是作战前的“表彰大会”。
遗憾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尤其他强调的实验室信息并没有拿到,以至救人的事成了渺茫,那她这一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
摊开地图,赤井秀一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圈,“结合这几天的勘察,从行动时间和地点上调研,如果planA失败我们可以无缝衔接planB,届时琴酒多半会原路返回住所,我们就在这里伏击……”
“等等……”
赤井秀一看向她,“怎么了?”
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于打断他,但那几乎是她下意识的反应,然而看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声道却像堵住了一般,周围的人,包括柯南的视线都让她开不了口,最后只能垂下眸光轻声道:“琴酒把房子卖了,他不会回去了。”
赤井秀一似不确信道:“什么时候?”
“……他说三天后,有人来接房。”
“他把东西搬走了?”
“应该还没……”
“那无所谓,即便他本人不来,伏特加也会来,那时……”
兰再一次打断他,“抱歉……我不是很清楚情况,你们是要逮捕他?还是……”
赤井秀一没急着回答,而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又逐一扫视众人,沉寂之下缓缓开口:“当然逮捕是最好的,但你也清楚以琴酒的反击意识,这个过程难保不会造成更多伤亡,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考虑的,但我,会第一时间击毙他。”
一直以来,兰都觉得死亡是离她很近又很远的一件事,近就近在身边好像随时可能发生命案,远就远在,她亲近的人永远不会卷入其中,哪怕只有她一个人这样认为,死亡与她的生活中间隔着一层膜,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存在,就是因为这层膜,让她一度忘了自己也中着离死亡相近的毒。
那么,琴酒应该在哪里……膜的外面还是里面?
兰恐惧地发现自己无法界定。
“赤井先生,你一开始没有说过这件事,现在这么说……我觉得很突然。”
“什么突然?处置一个杀人犯很突然吗?”
“杀人犯应该交给法律去解决啊……”
“你说的那是正常情况,现实中也有很多逼不得已击毙歹徒的案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可这不是我接近他的目的……”
赤井秀一张开盛着笑意的眼眸,“那你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兰怔了怔,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那一封封挖空心思的邮件,然而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不被所有人认可的事,包括接收邮件的那个人。
刹那间她低下头,仿佛是对所有人,也是对自己说:“我接近他,不是为了救人吗?”
“兰小姐,救人和处置杀人犯并不矛盾,应该说,往往这是要同一时间做的事。”
兰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所以……一定要杀了他吗?”
如果说之前的问题还夹带着一丝摸不清状况的惑然,而当这个问题抛出来时,她感觉周围无形之间多了很多窸窸窣窣的、嘈杂不堪的声音,包括之前几个对她亲昵、感激的人都投来莫名诡异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像说到一半摔倒在讲台上的人,耳朵里持续回响着指尖刮黑板的声音。
会还没开完,突然被混乱中止,赤井秀一将她从布满针毡的椅子上拉起,揽过她的肩走进休息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终于安静了。
缥缈烟雾在空气中散去,头顶恍亮如打开的手术灯照进眼睛里,随之而来的,是犹如刀尖剖腹的声音:
“毛利兰,你有信仰吗?”
突然转变的称呼令她措手不及,下一秒:
“我指的信仰,不是那种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动摇的念头,相反,是无论别人怎样怀疑和反对,你都一定要做的事。”
“我……”
“不用回答我……”男人靠着椅背坐下,“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工藤新一和琴酒之间只能活一个,你要怎么选?”
无视那双困惑的眼睛,男人从容道:“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是不难……可我为什么一定要选呢?”
他笑了笑,伸指在桌面划下一道无形的线,边说边叩击着,“毛利兰,黑白之间泾渭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一个巨大的战场,而你,现在就站在这条线上,如果不选择加入任何一方,你不会像你想的一样置身事外,只会成为耙子。”
一瞬间,兰好像懂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有。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有一天琴酒发现工藤新一的真实身份,会有什么后果。”
看到那张忽然煞白的脸,男人知道她懂了,继续强调:“选择还是要趁早,晚了,就只能被选择,那时的结果大概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沉默无形间扼住了咽喉,男人看着时间起身,忽而被埋首的少女扯住,乌黑刘海遮住那双一贯明亮的眼睛,他听到她低低地,微噎地说着:“赤井先生,那个人……真的该死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提了个问:“兰小姐,你怕鬼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兰虽不解仍点了点头。
“你害怕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把你的害怕当真?”
在躲闪的目光中,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照这样看,你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琴酒是什么样的人,现实早就给了你笃定的答案,然而你却因某种原因,在幻想里不愿走出来。”
她没有否认,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灵魂仿佛被抽离,好一会儿才回到身体里,里面的人在叩问:“琴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到这里,男人从书桌底下掏出一张照片,她只瞄了一眼,就被里面的血糊住眼睛,他用手指着,“这是我们之前救下的实验体,实验结束他们就对组织没有价值了,后续会被卖到黑市,当然,琴酒不会直接经手底下这些事,但在他眼中,这些人不过就是行走的器官……”
“他就是这样的人……”墨绿色瞳孔定定注视着她,“如果你是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蒙蔽了眼睛,那就请你仔细回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的琴酒,应该最接近他本来的面貌。”
男人的话如海浪在兰身体里掀起两股风,岛上的、港口的,一股冰冷,一股温热,这两种风于她而言截然不同,最开始、也是最深刻的部分却变得模糊了,她有些痛苦地撑住太阳穴,好一阵才听到她的回答:“赤井先生,我……我想不起来了,除了他掐住我的脖子,我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也许那对你来说是一段过于痛苦的记忆,自我保护意识让你遗忘了它,没关系,如果你还搞不清楚,可以问问你熟悉和亲近的人,他们的意见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此后,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朱蒂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琴酒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片混乱中,朱蒂略显讶异地看向赤井秀一,见他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