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就不能走慢点吗?”
灯光秀尚未开幕,板道上已聚集不少人,人流缓慢拥挤,兰踏着木屐一歪一扭略显吃力,前面的人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太慢了。”
新买的木屐加之不平整的路面,就像叠了两层走路掉血的debuff,完全没力气欣赏美丽的夜景,究其原因,还得从来红叶祭前说起。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琴酒答应一同前往,之后她就兴冲冲去井上定制了两套和服,这个季节穿最合适不过,再来也有一点私心,她从未见琴酒穿风衣、高领衫、衬衣以外的衣服,更不要说传统服饰,直觉以他的身材穿起来肯定很好看。
可现实却是,她穿着繁复的和服在后面走,风衣在前面飘。
“真是……为什么不穿呢?这套衣服我可挑了好久。”
琴酒低哼了声,用眼神表达他的不屑。
未必他觉得和服太花哨了?可她明明挑的是很适合他的款式。于是将袋子递过去:“你先看看嘛,看了再决定要不要穿。”
“不用看。”
“……”
她不死心。
“拜托,我真的很想看……”
熙熙攘攘的长龙里,嘈杂声盖过了说话声,两人就这么在人群中拉扯着,然,严格来说应是她单方面在拉扯,琴酒终是不耐地回了句:“女人都爱这么没事找事?”
兰停下脚步。
这下她是真不开心了。
她一脸怏怏走在后面,越走越慢。琴酒也没放慢脚步,接电话的同时摸出根烟别在嘴角,很快与她拉开了距离。
每次闹别扭都好像是她在不可理喻,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为这次出行做好了准备,期待了好几天,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就好像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与这种无聊的活动就已经够意思了。
手里的袋子看着烦闷,丢掉可惜。犹豫之时,人群中忽然略过一张秀丽的面孔。
和叶?
就在她想进一步看清楚时,身边游客忽如浪潮一般挤了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往后移,回头人已不见了。
她扭扭酸痛的脚腕,灯光秀恰好在此时开启,一阵强光闪过,再度睁眼四周已是另一番陌生的景象。
四顾茫然,她捂紧怀里的口袋大喊琴酒的名字,可周遭实在太吵了,声音悉数淹没在人潮里。
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决定不乱跑就在原地等着,强睁着眼于人来人往中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短暂的时间忽而变得漫长。
灯笼在建筑物表面投下五彩斑斓的颜色,仿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身处热闹的人群,她却觉得四周空荡荡的,灯光再美也无心欣赏。
许是和服厚重的原因,她感觉有些热,不仅热还头晕眼花,月亮也从一个圆点化为一团被水雾浸染的光晕,四肢发软心率加快。
越来越快。
她收紧腰腹缓缓蹲下,阖了阖沉重的眼睑,仅片刻功夫,再度睁眼时,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拨开人群朝自己冲了过来。
用力抓住她。
“你真是会给我找事。”
她仰头呆呆望着眼前的人,下秒一个起身扑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
明明等新一的时候她一点也不着急,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他,短短几分钟就感觉度日如年。
琴酒抬起她的手腕,腕上的手环正亮着。
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
“大嫂……大嫂……”
听到声音,兰悠悠转醒。
“伏特加先生,你怎么……”
“你晕倒了,大哥让我给你拿药来。”
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像琴酒说的,手环在她体征异常时发出了信号,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赶到。
“这是什么?”
“短时间内恢复体力的东西。”
兰没有多想,吃下伏特加递来的药丸。此刻他们正处在一间休息室内,玻璃窗外灯光秀仍在持续,看样子她没有昏倒很久。
这时水无怜奈走近,看到她的脸兰很是惊讶。
从基地出来琴酒就一直命伏特加关着她,兰为此表达过不满,说他这样做没有人性,再怎么也得让人偶尔出来放放风。后来他把锁换成了电子脚铐,女人因此获得小范围活动的自由,但伏特加始终监视着她。
琴酒手里拿着装和服的袋子,兰有些紧张地问他要做什么,下秒那只手伸袋子里将其提了半截出来,目光冷冷扫过。
“不是要换衣服吗?等着。”
一句话让先前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
等他进了换衣间,兰就坐在椅子上等着,水无怜奈递来一杯咖啡紧挨她坐下。
伏特加在不远处盯着。
琴酒不喜水无和她走太近,难得有此机会,兰偷偷看向她的脚铐。
里面有剧毒装置,只要脱离预先设定的范围就会释放毒素将携带者杀死,取是取不下来的,唯一解开的办法在伏特加身上。
无言之际,水无从怀里拿出瑛佑的照片,静静望着上面的笑脸出神。
那天把皮夹还给她以后,兰才感觉这个可怜的女人真正活了过来,她郑重表达了感谢之情,同时也告诉她一个秘密。
麦卡伦逃跑前,曾和她关在一起。
那个男人之前在墨西哥犯案累累被CIA追着跑,后加入组织得不到重用,现得罪了琴酒意识到自己死路一条,绝望之下水无怜奈游说了他。
安全组关系基地整个运转体系,身为副组长的麦卡伦写有一本工作笔记,排除各项日常事务,里面还记录着一项关键信息:
鲸鱼5号的坐标。
基地与外界的一切交流,人员进出、货物流通都是安全组在负责,那个地方深处太平洋公海,不受任何国家管辖,有了坐标CIA就可以联合FBI攻下基地,挖掘出组织最深的秘密。
水无给了他FBI的暗联方式,说只要与其达成协议,FBI不仅可以为其洗去犯罪记录,还可以帮他改头换面在美国生活。
这也是水无怜奈绝望下的最后一博。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那个男人出去之后并没有联系FBI,反而是琴酒到处在找他。
在外等了一阵,换衣间始终没有动静,兰看了看时间,灯会已近尾声,不由转头望向伏特加。
“他是不是没穿过和服?”
听到声音,伏特加挠了挠头,将手中钢笔揣回兜里,起身走到换衣间前敲门。
“大哥,需不需要我帮忙?”
里面沉寂两秒。
“滚。”
难道被她猜中了……
联想到琴酒拿着一层层和服配件穿不明白的诡异模样,她禁不住笑了出来,抬眼见水无怜奈正注视着自己,一下将笑容收了回去。
“你喜欢他。”
这是个肯定句。
兰难为情地别开眼:“哪有……”
“说谎。”
这下不用摸她的脖子也能看出来了。
这份感情隐晦、特殊,找不到缘由,也终有一天会失去,兰私心里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每个察觉到端倪的人都会表现出极端惊讶,试图劝阻,新一如此,安室先生如此,贝尔摩德亦如此。
然而水无却显得十分沉静,没有惊讶没有不解,也没说那些会让她感到难受的话,只淡淡笑着,微垂的眼睑在明亮灯光下透着温婉的美。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也不建议你这么做,但感情的事无法控制……对吗?”
就在兰感到无措,迟疑回应时,女人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小兰,你只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够了,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女人蔚蓝的瞳孔仿若大海与天空的交界,里面蕴着一种能够洞穿灵魂的魔力,不知为何,兰有些想哭。
对水无怜奈而言,她爱上的是那个要致她于死地的人啊……让她落到这般田地,失去自由失去一切,她应该指责、怒斥她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恶劣的男人,而不是反过来安慰她。
“你若是回去,会告诉FBI我的事吗?”
水无擦掉她的眼泪,微微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把它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
兰感激地点头。
“你能多给我讲讲我弟弟的事吗?这么多年,我都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他。”
随后,兰将第一次见本堂瑛佑发生的糗事、后面调查案件以及学校里的种种事迹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她听得特别专注,眼角一直带着笑。
说完,兰无比认真看着她,看进那双失落的眼眸里:
“水无小姐,你一定会再见到瑛佑的。”
水无怜奈静静听着,突然间皱了皱眉,手抵额头看上去有些难受的样子。
兰连忙询问,她答只是头痛,应该是被关久了的后遗症。
“要不还是看看医生吧……”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就在这时换衣间的门开了,兰一路小跑过去,怔怔看着从里走出来的人。
橱窗里看到它第一眼,她的目光就无法移开了。
漆黑色西阵织和服黑得犹如深邃的夜空,其间布着云影暗纹,边缘袖口精细的银线仿若月光编织而成,与那头散落的银发交相辉映,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件和服从上至下就像用他的银发丝丝连成那般,浑然一体。
如果要取个名字,她会叫它“夜空”。
琴酒倚在门框边。
“看傻了?”
她微微一笑:“我在赏月。”
趁灯会谢幕,晚光霞落,她兴冲冲拉着他往街上溜,此时人流正往回涌,摊贩尚在,她随手买了个灯笼往他脸上照,透过朦胧的糊纸看到他略微僵硬的表情。
眨眼间,一条胳膊伸了过来。
“挽着,别又丢了。”
她假装没听见地别开脸,手腕悄悄挽上去。
夜风安静吹着,吹来凉凉的恍若隔世之感。她想,她应该会永远记住现在的感觉。
因而,当老板说灯笼可以许愿,让她写下来时,她摇头拒绝了。
任何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都会破坏此刻的快乐。
就在两人沉默着往前走时,突然迎面撞上一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兰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只当她是不小心,直到她状似无意地扒住琴酒另一边胳膊,漆黑瞳孔目不转睛盯着他冷峻的侧脸,她挽着他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琴酒不发一语投去一个慑人的眼神,换做旁人早被吓到了,可女孩依然一动不动挂在他身上。
他开始眯起眼睛上下审视她,似在她身上搜索可疑的地方。
这女孩不是来刺杀他的吧……
看她穿得那样少,也不像带了武器的样子。
兰冲她笑了笑,岂料下一秒就被瞪了回来。
这眼神里的敌意,跟和叶第一次见她那时一模一样。
可那时候是误会,现在可不是……
女孩眼里只有琴酒,完全视她如无物,兰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就像带自己精心打扮的狗狗上街溜却被有心人看中了一样。
就在她想上前强调这是非卖品时,琴酒朝那女孩冷冷吐出两个字:“放开。”
女孩傻愣在原地,此刻他俨然没了耐心,伸手拨路障一样将她拨至一边。
走了几步,转过头。
“不想死的话,就把你那双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