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去找我吗?”
微生舒很自然地点头:“我说过,我会陪着你。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茶壶中的白雾袅袅上升,两人隔着氤氲的热气对视。这似乎只是两句玩笑一样的对答,然而透过朦胧的水雾,又好像隐藏着些别的意味。
“嘭!嘭!”
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
澹台烬喝完杯中的茶,放下杯子,“……我去外面看看。”
这是个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方法,不过微生舒很体贴地没有戳穿。
“穿上披风。”他说。
“嗯。”
远远近近的烟花连成一片,在屋子里投下五光十色的影子。
微生舒将小陶壶放回炉子上,听着庭中传来的说话声:
“你在堆什么?”
“雪人啊!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微生舒,还有——这个是我!哈哈!——哎,我们来打雪仗吧!”
微生舒不自觉地笑了。
或许他走在了一条错误的路上。但那又如何?眼前的一切,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意义”吗?
人的一生该由谁来定义?是天道,抑或人言?
都不是的。
谁也不能代替别人走完一生。所以谁也没有资格代替别人去决定人生。
压在手下的符纸亮了亮,远隔千里的通讯终于被对面的人接起。
在烟火的喧闹中,虚幻的巉岩在对面浮现,一道冷冽颀长的身影立在岩壁之下,朝他点了点头。
“师兄,新年快乐。”
微生舒已经很熟悉对方的寡言少语,“本来想请师兄来盛都一起过年的。阿瑶想必也很想见你。”
“不必。让她好好修炼。”
还真是言简意赅,牧越瑶听到会痛哭的吧。
微生舒决定不把这个“新年祝福”转达给她了。
他接着说:“我有事要回一趟虚弥山。师兄有什么话要带给师父吗?”
“没有。”对面依旧给出了简洁的回答,“走雪山回去,注意安全。”
微生舒接下了这句叮嘱,眼前的影像与声音便干脆利落地消散。
“还是一贯的作风呢,师兄。”微生舒颇有几分无奈地喝了口茶,顺手将用过的符纸放在了炭炉中。
火苗轻巧跃起,又很快消失,只有红红的炭火明明暗暗,像是有规律的呼吸。
“等等——呜哇!”
外面传来这样的呼喊,似乎以雪为武器的战役已经分出了胜负。
微生舒起身走出去,袖手站在檐下。
冰湖上多了两个很大的雪人,其中一个的头上还被堆了一只雪蝴蝶。远远看过去,像是顶了一个夸张的发髻。
而这件艺术品的创作者不太安详地躺倒在冰湖上:她被一个超大的雪球砸倒并压住,只能像一只小乌龟一样划动四肢,努力想把自己翻过来。
“阿烬,过来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至于那只小蝴蝶龟,只要不去管她,她就会——
“什么什么?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牧越瑶抖掉雪球,“身残志坚”地在地上爬行,一路尾随进屋。
然后她得到了——
一碗姜汤。
“打扰了。”她放下碗,果断想溜。
“站住。阿烬,按住她。”
“啊!救——咕咚咕咚!”
***
翌日,天气晴朗。
守岁熬了通宵,黎苏苏用了莫大的毅力才把自己从温暖的床上拔起来。
她像一缕游魂一样被春桃梳洗打扮,顶着两个再度归来的黑眼圈应付完一圈亲戚,这才终于得以脱身去国师府上拜年。
她已经偷偷打包好了自己的小包裹,就等今天晚上月黑风高,悄悄溜掉。
她还写了一封信留给家里,大意是她受到仙人感召,决定离家求道——这理由是扯了点,但她总不能说“亲爱的家人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要去荒渊自由飞翔”——这岂不要把他们吓死。
然而,她忽视了这世上有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而“每当有计划必定成空话”的倒霉定律再次诡异地发生了作用——
还没等她离家出走,她那个正人君子、古板严肃的二弟居然先失踪了!
国师府中,黎苏苏被迫在一日之内再度登门。
不巧的是,微生舒不在——盛王留他在宫中讲道。
巧的是,庞宜之在——他来还前次拜访时借走的书。
黎苏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是你了!
“哎哎哎,二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时近正午,东城这一片街巷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只有散落一地的鞭炮碎屑暗示着昨夜的热闹景象。
庞宜之努力把被拽住的袖子往外扯,试图从叶二小姐的魔爪中拯救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我都算过了,不宜捉妖!”
黎苏苏大为迷惑:“不宜捉妖,那宜什么?”
“婚丧嫁娶,走亲访友啊。”
庞宜之爱惜地摸了摸从挎包里探出来的橘色猫猫头,“唉呀,哪怕是在家里睡睡觉、烤烤火、摸摸猫,也好过出门捉妖啊。”
黎苏苏很想不顾风度地双手叉腰,但因为呼啸而过的风实在太冷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这不妨碍她用嘴巴输出:“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你们逍遥宗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在他们后面,牧越瑶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澹台烬盯着挎包里的小猫瞧了一会儿,可直到小猫扒拉着鱼干缩回去,那两个人还没吵完。
他难得体会了一把耐心告罄的感觉,终于出声打断眼前幼稚的争论:“还是快走吧。再耽搁一会儿,叶清宇恐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对呀!”黎苏苏接收到这一记意外的助攻,一锤定音,“庞博士你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哎等等等等!”庞宜之无奈地放弃挣扎,从挎包里取出一打符纸,“来,拿好拿好,拿好拿好。”
派发一圈后,他又格外郑重地强调:“二小姐,你可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要不然叶将军非得把我的头给拧下来——”
“唉呀知道了知道了!”黎苏苏对牧越瑶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直接把他架起跑了。
兰花巷。
这条街巷住的人不多,四周很是安静。循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妖气,几人来到一处竹舍之外。
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进院子迎面就是一扇圆形花窗,窗户大敞着,颜色清丽的纱幔被风吹得轻轻摇晃,不时拂过窗前还带着零星苍绿的小灌木。
四个人轻悄走进去,十分默契地并排蹲在小灌木下。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屋中靠西墙的檀木大床,垂下的轻纱半遮半掩地覆住两个上下交叠的身影。
“噫!”庞宜之赶紧抬手挡在黎苏苏眼前,小声道:“看这东西是会长针眼的!”
黎苏苏无所谓看不看——在修士眼里,眼前的画面与草木春荣冬枯没什么区别——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小伙伴过滤一下不良信息。
她赶紧伸手挡住牧越瑶的视线,“小孩子不要看。”
牧越瑶虽然觉得这场景没什么——她在荒渊看过更露骨的——但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小质子纯洁的心灵。
她赶紧抬胳膊挡在澹台烬眼前,“对,小孩子不要看。”
澹台烬:“……”
冷宫二十年,他什么没见过。
他无语地拨开眼前的小爪子,“什么都不看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话音未落,屋子里似乎奇怪地亮了一下。
澹台烬仔细看去,发现有一缕缕带着柔和光亮的气雾从叶清宇嘴里逸散出来,被压在他身上的狐妖汲取入口中。
“那是什么东西?”他问。
黎苏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一皱,“是人的元神。”
这么看来,狐妖是坏狐妖。她赶紧拿手捅捅庞宜之,“快点儿吧,叶清宇是不是要被吸干了?!”
“这倒不会,”庞宜之安慰她,“只不过损失一点元气而已——哎哎哎?”
他到底没拦住,黎苏苏已经一提裙摆,跃步翻窗跳进屋里,扬手就是一道灵符打了过去。
狐妖背对窗户,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全无防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没想到叶清宇会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揽住狐妖往侧边一滚,自己代为承受了这次攻击——然后呱唧晕倒在床上。
惨遭弟弟背刺的黎苏苏:“……清、清宇?”
叶清宇晕得结结实实,自然没可能回答她。
而毫发无损的狐妖已经身姿曼妙地从床上走了下来。它——她的眼神凉凉的,唇边勾起的笑容也凉凉的。
她轻启朱唇,声音更是凉凉的:“你——”
场面大尴尬!
体内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用第二道符,黎苏苏立刻试图用嘴遁拖延时间!
“这位美女姐姐,”她摆出最真诚的笑容,“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放了我二弟……”
狐妖打断她的话,“你是他姐姐?”
“是啊。”
黎苏苏保持住完美微笑,默默腹诽:怎么了,难道很不像吗?
等等——这不是重点!
“美女姐姐,”她开始用推心置腹的姿态劝说,“你们妖类修行之事我也听闻过一二,可是,靠吸人元气提升自己终究是旁门左道,修行仙法得近大道才是光明坦途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狐妖反而更不耐烦了。
她冷哼一声,抬手扬袖——
“呃呃呃我知道一个门派!”
黎苏苏马上后退,企图以桌子为遮蔽物来一个秦王绕柱,“从不歧视弟子,无论是人是妖!你若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写介绍信!”
狐妖呵呵一笑。
堪称磅礴的妖气在她身后幻化出七条闪着莹莹紫光的狐尾,劈头盖脸朝着这个聒噪的小丫头抽了过去。
窗外,庞宜之惊讶莫名:
七尾妖狐啊这可是七尾妖狐!
叶家那个小将军在哪里招惹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妖物?
他立刻从袖中取出符纸——但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嗖”地一声,旁边一身红色袄裙的小姑娘已经一撑窗框翻了进去!
霎时间,半带烟霞半染天青的虚幻蝶翼,直接迎上了暮山凝紫般的空影狐尾。
只是两者未曾相触,那七条狐尾便倏地收回。
狐妖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喃喃道:“阴阳美人蝶?”
黎苏苏:“——啊?”
牧越瑶:“——啥?”
然而狐妖没再说什么。她快速往周围一瞥,趁窗外两个人还没进来,眼前两个人正在发愣,再度迷惑地看了牧越瑶一眼后,干脆地架风将身体一裹,化作紫光向远处遁去。
牧越瑶抓起黎苏苏的手,“快追啊!”
黎苏苏回头看看晕在床上的叶二弟,再看看只在视野中剩下一个小尾巴的紫色妖气,果断选择先去抓妖。
她一把抓住了庞宜之的袖子,带着他一起往外飞奔——
抱歉了二弟,你先在这儿晕一会儿吧!
庞宜之:“啊啊啊我的袖子!啊啊啊我的包!”
他到底没敢伸手抓澹台烬,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两个小姑娘扯着跑了。
鸡飞狗跳的动静渐渐远去,竹舍之中恢复宁静。
澹台烬迈步走进屋中,看看晕在床上的人,想了想,随手拉下圆窗上的竹帘,走出院外时,又顺便关上了院门。
那三个人已经跑得踪影不见,但他并不着急去追。
反正他既不是来救人也不是来捉妖,只是顺便看看热闹而已。
如今热闹看完了,他正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不过,那只狐狸……
***
“前面!马上就可以追上了!”杨柳街上,牧越瑶指着前方掠过的紫光给身后的两个人加油打气。
黎苏苏气喘吁吁。
如果是她本体在这儿,必然不可能这么菜。但叶夕雾的身体实在太过养尊处优——
“话说,”她边跑边喘着气问,“什么叫阴阳美人蝶?”
“我不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