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把他送走。】
【为什么不把他送去养老院让别人伺候?】
【他的养老金和政府临时救助也足够支付那些费用。】
【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
恶劣的想法时不时从脑海中涌出,又转瞬即逝。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抛弃自己的父亲?我唯一的亲人,他唯一的亲人,连我都做不到耐心照顾他,其他人能把他照料得多好?
别那么自私。
其实老高发疯大吼的时候没有以前频繁了,药物控制下,如今更多的时间他只是独自一人或站或坐,待在某个不特定的地方,有时坐在楼道中央,有时是某个角落,有时是站在椅子上……他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无迹可寻。
一切言语沟通都无法进入他的脑海。亘在我面前是一堵墙,我拿着钥匙徒劳的敲打墙壁,无门可入。
疲惫贯穿了我的整个高三生涯。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说是报恩也好,说是还债也好,都无所谓了,他忘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忘了我。
可是我没又忘,一切的记忆与相处没那么容易被覆盖。
我总是在怀念他,怀念以前的他,怀念曾经的日子,即使这种怀念毫无意义,只会徒增烦恼。
我唯一的亲人,熟悉的躯壳,陌生的灵魂。
突然有一种巨大的孤独感。
寒假,司谚回来了,但很快,收假了,不过眨眼间,他就被火车运往千里之外。
短暂的停留。
只留下一堆贝壳。
我从中挑出一只最小的海螺,钻了一个眼,挂在胸前。
渐渐的,我开始越加依赖司谚,我把电话线接到自己卧室里,在深夜或是一切得以休息的间隙躲在房间,拨通他的号码。或是等待他的来电。
他变成我岌岌可危生活中唯一的稻草。
哪怕沉默的呼吸声都能让我感到一丝安心。
他会耐心的倾听我无意义的连篇废话。
我熟悉他周一到周五的所有课程,知道他参加了羽毛球社团,知道大学里五个食堂中哪个食堂的菜最好吃,知道学校后门到市图书馆需要过几条红绿灯。
我们隔着遥远的电波交换彼此的生活。
他的话渐渐变得多起来,竭尽所能用言语分担我的负面情绪。
我能面无表情的说出喜悦与轻松的语调,有时我漫无目的与他交谈,用玩笑话或是从前逗弄他的言语,与他交谈,让话题别那么乏味,别那么令人厌倦。
我应该在电话前摆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夸张到裂开的嘴角,和毫无笑意的眼睛。
某一次,他也的话语也穷了。我开始厌恶这种沉默。
生活的天差地别,话题也变得乏味陈旧,重复地把过往共同熟悉的事物捞出来,重复地提起毫无新意当下生活。口香糖一样重复咀嚼。
他早晚会厌倦的。我这么想着。
即使老高夜晚的没再折腾叫喊发疯,没有用拳头敲防盗窗的铁栏,我也睡不着。
和司谚道完每一声晚安,挂断电话的彻夜难眠。
闭着眼睛,我有时会想起那片黄土地,儿时从车后备箱窗口看到的村口大树,路面上飞扬的尘土,滂渤的夜雨,馊味的驴槽。
然后想起被送走的大葱,第一次遇到它和最后那次,把它封在戳了几个洞口的纸箱,纸箱压在手腕的重量,它最开始不安的哼叫、撞击,听到我声音后的平静。我一直没有去看它,老高把我抛弃了,我也把它抛弃了。
接着,我回忆起与司谚第一次接吻脚下那条流淌的河水;漫天的的繁星与乡间小道的月光;雨水与花露水的味道。
想起灯光下老高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画面。
记起高中前两年的宿舍里夜晚的鼾声。
混乱纷杂的思绪与回忆侵蚀我的大脑。
同龄人眼中重中之重的高考在我眼前变得犹如累赘。
而我还需要忍耐着、苦熬着。
某一天坐在教室里,转身看向后排的黑板,才惊觉高考倒计时已经变成两位数。
8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