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多多陪伴陛下吧,殿下不会责备您的。”
“所谓的宠爱不过是别人的说辞罢了。”对方却轻笑道:“今天见到你后,想来陛下不会再宠幸妾身了。”
她困惑地歪了歪头。
“知道「狐狸之窗」吗?”
美丽的女御轻轻咬了咬烟斗,抬起双手,对着逐渐显露出日光的天空,比了个窗口的手势,放在眼前,笑道:“传说中,「狐狸之窗」能让人看到自己心里最想见到的人,这就是陛下宠幸妾身的原因。”
……呀,这是什么神奇的原因。
她实在不明所以,也忍不住照着对方的样子比了比。
但是眼前除了一如既往的天空外,什么都没有。
她嘟了嘟嘴,不满道:“您骗人。”
“呵呵。”对方放下手来,拿着烟斗,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那就证明你心中还没有那样的人,这可是好事,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她放下手,困惑地望过去,只稍一会,对方的影子已如云烟般消散在了长廊的尽头。
这让她产生了对方是妖怪的错觉。
与此同时,对于那位斋宫的好奇在心里悄悄扎了根。
她进到家中后,难得没有撒丫子乱跑玩耍,而是翻出了厚厚的史书查阅。
书中记载,斋宫制度是大约六百年前的第十代崇神天皇在位时建立的。
当时瘟疫盛行,崇神天皇前往神浅茅原占卜其原因,有位神明在占卜时降临于一位皇女之身,自称大物主神。
那个时候,天照大神与大物主神是一起祭祀于同一座神宫里的,大物主神依附皇女之口说,祂与天照大神不能一起祭祀。
崇神天皇依言,在七月便将天照大神从京中的神宫里移出,还遣自己的女儿作为第一任斋宫,前往京外专属的神宫侍奉天照大神。
也是那一年,那位被神明附身传达神谕的皇女嫁与了大物主神。
据传,大物主神是来自出云的神祗,相当的神秘。
祂白日不露面,只在晚上钻入妻子的闺中,也不让妻子见到自己的面目,皇女对此相当不满。
某个晚上,她要求神灵显形,祂便化作了一条漂亮美丽的蛇呈现在皇女眼前,随后才在皇女的惊呼中显现出人形。
自那之后,瘟疫退去。
这些都是来自史书上或真或假的记载,本是查询斋宫的资料的,却不小心翻到了其它的神话趣事。
许是如此,当晚,她就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没有繁华的平安京,没有奢糜熟悉的宫殿寝殿,也没有公卿贵族间的风花雪月。
她梦到了辽阔的大地,绿意遍野,远山连绵,不远处,一座称得上雄伟的城池伫立在繁茂的群山之间。
耳边有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说:“那就是占据这片土地上已久的长髓彦的城池,只要攻陷那里,我们的东征之行就算成功一半了。”
有人又说:“可是,据说,长髓彦底下能人辈出,要打败他攻陷这片土地,并不容易,听闻,他还受到了天照大神的庇护……”
“呸!什么天照大神的庇护!我们将领才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我们来到这里,才是顺天而行!”
“……”
长髓彦,东征,天照大神的庇护……
从这些熟悉的字眼里,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梦,似乎来自千年前……
这是第一代神武天皇与当地豪族长髓彦的战争……
……
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姬君时,他所直属的将领带他去见国主,说他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要引荐他当副将。
他不太想去,仅管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立功升官的好机会,他的将领也明里暗里提醒他这是他给他的提拔机会。
“若是没有我,没有国主,你还是在到处流浪的野小子,在现在这种时代,随时死了也不足为奇,哪里扬名的机会,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大家都叫你什么——哦……叫你什么来着……”
将领露出尴尬但是又毫无反省之意的困惑。
“焰鬼。”他淡淡补上。
“哦!对——焰鬼!”大人拍了下手,目光落在他一袭枯燥杂乱的黑发上,眼神中浮现出一种淡淡的稀奇和古怪,怪笑起来:“这名字可真适合你,以后就叫这个吧,又好记,总比喂喂喂的强。”
这顶多只能算个外号,还是不算多好的外号,有种排外的感觉,就像他们会叫那些海上遇难来到这片土地的异邦人为“异鬼”一样。
但是他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确实没有名字,也确实不是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人。
他是个没有名字的人类。
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相应的名字。
他从小是从一条跨海而来的船上被捡到的,那条船上的人都遇了海难,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的发色天生与这片土地的人不一样,常常遭人异样排斥的目光,就算用树枝染成合群的黑色,最终也总是一个人在这片乱世中跌跌撞撞活下来。
正值群魔乱舞的时代,从几千年前起,这片大地上就是人鬼共生。
孱弱的人类本来不敌暴虐的妖鬼,但是,据说,在高天之神的帮助下,从神明那里习得驱鬼之术的人类登上历史舞台,人类渐渐地拥有了与妖魔对抗的力量,如今,在这片土地上,人类已呈压倒性的优势歼灭了众多的鬼族,外患不足为惧后,人类内部便开始确立更加森明的秩序。
现在,各地开始聚集民众,召募能人之士,为争夺领土、建立政权发起战争。
而他只是这个时代里一个为了本能活下去而加入其中一个国主政权的人类罢了。
这样的他在战场上不断地挥刀,只为求得一口饭吃和一方庇护,从没想过有天将领会带着他去见国主。
也是这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国主的姐姐。
身形纤细的少女,大约十五的年纪,黑发黑眼,一袭白衣红裙,立在楼阁之上,低头朝他笑道:“阁下迷路了吗?”
“不是……”嘴上下意识这样答,他迅速低下头去,他只是不喜欢呆在狭窄的屋里,特地出来透气的。
那时,他的右脸因受伤的眼睛而缠着厚重的绷带,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楼阁上的姬君却干净明快得像一场来自冬雪里的梅花,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却听得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他听闻过国主的姐姐身体不好,常年居于人后,这些年几乎不曾露面。
但初见她,她的外表年轻得过分,与想象中病怏怏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还对他笑道:“呀,觉得屋里太闷了,所以出来透口气,阁下也是这样吗?”
“呃、嗯。”他敷衍地应了声,已经想要离开了,对方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道: “初次见面,该如何称呼阁下?”
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的,最终才说:“大家都叫我焰鬼。”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说。
“听上去就像妖怪一样,是吗?”
他低着头问。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抱歉,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称呼的话,那你便换一个吧。”
“换不了,大家都这样叫我。”他说。
名字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东西,他也不在乎好不好听。
但耳边却传来了她轻盈而柔软的笑声:“明明同样是人类,却被这样叫,人类有时候真是太过残忍。”
对此,他动了动嘴角,终于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是,有一阵属于少女的声音传来:“姐姐!”
他知道,那是国主的妹妹。
对国主来说,自己的姐姐和妹妹都是相当重要的存在,所以,当其中一位提出想要自己担任她们的护卫时,国主也答应了。
将领还调侃他哪位姬君怕是看上他了。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听说你的骁勇后也不是没可能倾慕。”将领说:“不过姬君生得万分貌美,又有这样的地位,求娶她的人不尽其数,你这种底下打混的怕是很难。”
他知道,将领这是在提醒他抓住机会。
当天夜里,他执刀端坐在外面的廊上,里头的烛光映出来,属于少女侧坐的纤细身形映在门纸上。
里边传来之前听过的声音:“让您来到我身边守卫,致使您无法在战场上大展身手,您可会怨我?”
“不敢,这是在下的职责。”他说。
她没有再说嘘寒问暖的话,而是继续笑道:“我那弟弟未来想将这片土地交到佑兰丸手里,为了早点让他能独当一面,他也是时候该开始学习剑术了,所以我向他举荐了你,他也同意了。”
他一愣,当即推脱道:“在下只是一介莽夫,怎能当少主的老师呢?”
佑兰丸是国主的儿子,如今才八岁有余。
若能当少主的剑术老师,定是荣耀的,但是他不爱这些。
她却笑道:“您剑术强,是很好的人选,你的眼睛受伤了,也能趁此机会好好养伤,不是吗?”
闻言,他一愣。
伴随着这样的话,身后的门被轻轻打开,有好闻的幽香飘出来。
他下意识抬头,然后呆愣,火烛在他面上摇曳。
外表相当年轻的女人手中拿着油灯,朝他弯了弯眼睛笑道:“只是以我护卫的身份指点他一二罢了,放轻松点吧。”
言毕,对方径直越过他,往廊后走去。
“等一下……”他下意识轻轻抓住了少女的振摆,然后在意识到失礼后倏然一僵。
她停下脚步,侧身,安静地垂首。
他低头,不敢看向她,那只伸出去的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继续动作。
但她没有问他什么事,而是轻声道:“说起来,你就没有想过给自己取个更好的名字吗?”
他一愣,慢半拍道:“……没有想过。”
名字是最短的咒。
但他没有名字。
这是否能说明他生来就摆脱了六道轮回。
虽然他也不信佛。
对此,他听到晚风突然送来了她的声音:“饶速日命。”
就此,一丝困惑从眼中闪过,他终于抬起头去。
只见眼帘中,摇曳的烛火照亮那张昳丽的脸,奇怪的是,并不觉得暖和,也好像没有一丝生气,她的神情冷淡,没有半分血色,像寺庙里白瓷捏造的人偶:“这是我为你取的名字,若是不嫌弃,就请让我这样称呼阁下吧。”
他一愣,僵硬地放开了手,应了一声:“是。”
“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她说。
“属下不敢……”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没有看向他,而是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笑道:“叫我「势夜」吧,这是一位神明为我取的名字。”
“不过,你也可以叫我明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