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实在毒辣,灼热的风和知了嘈杂的叫声仿佛都在催促着人们赶紧回到室内去。咖啡车周围的上班族都没呆多久就被这炎热的天气赶跑了,此时只剩下一两个人还坐在附近,看样子像是在讲工作电话。
雨宫正坐在户外折叠椅上专注地吃着车主端上来的蛋糕。她的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不时还抽一下鼻子,眉毛也跟着一起皱了起来,吃着吃着,还会突然停下来,伸手去擦一下眼角残留的眼泪,仿佛随时又会再哭出来一样。
降谷零就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支着腮帮,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
这样的雨宫实在是......
太可爱了......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觉得在雨宫这样难过的时候,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实在可耻。
他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却又忍不住在余光中留意着雨宫的一举一动,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
本来还以为雨宫会因为得到了新的线索而感到兴奋,没想到雨宫听说了后,脸上非但没有兴奋,反而浮现出心虚与愧疚交织的复杂神色,跟两年前她在璃宫家时的神情一模一样。而这次她也是像当年那样止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们纷纷侧目,可能都以为她是附近的上班族,在为了工作的事而哭吧,看了几眼后也没怎么在意,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不论对谁都能随时信口胡诌,特别擅长编各种谎话唬人和套别人话的雨宫,竟然会因为对他隐瞒了线索,就难过成这样......
原来他在她心里有着这么特殊的位置......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妥,但意识到这一点确实让他心里感到了甜蜜,同时又觉得,在雨宫这样难过的时候感到甜蜜的自己实在很过分......
“浅海才是受害者这件事,我......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雨宫吃完蛋糕,心情似乎平静下来了,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地对他说了发现此事的经过。
他想起赤坂真妃和城间美鱼的受害者身份被曝光后所遭遇的种种,一时也难以评判,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真正的受害者,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轻叹了一口气,垂眸看向面前的桌子,说:“本来还打算在今天的调查会议上提起这件事,但总觉得一直住在 MOAI 的小昭也许还注意到了别的什么,所以就先来问问你。还好我问了啊......” 说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现在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我得好好想想,该怎样去公开这件事才合适......我回去就跟参事官汇报商量这件事。这个案件本来就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还牵扯到未成年。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又会出现像赤坂真妃那样严重的后果,我们都得谨慎应对才行......”
他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拨弄着勺子的雨宫,那勺子在她手中仿佛成了一个无处安放的物件,她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起了带着大城去 MOAI 画模拟画像那晚,雨宫看向那两人时的苦涩神情。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吧?但因为是朋友的秘密,才一直没对他说起。
他看向不远处的县警本部,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说:“不过,要是让他们知道城间小姐在说谎,估计很多人就会擅自行动了。大概有不少人会去上门劝说青岚亲自报警,因为她是未成年。大家都知道,如果受害者是未成年,这个案子将会得到更大的关注,这样我们就能获得更多资源推进搜查。这虽然看似是为了推动案件,但也可能会给青岚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听到他这么说,雨宫的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接着说:“说不定,也会有人开始相信那篇文章,认为城间是不是真的为了激化本地人和基地的矛盾才故意撒谎的......而且,即便青岚现在站出来,似乎也提供不了什么新的线索。我看了NCIS对城间的调查报告,能问的她们都问了,而青岚也借城间之口给出了回答。即便问答双方换成县警和青岚,结果可能也是差不多......所以,说不定维持现状不公开会比较好......?”
“你不用顾虑我,”雨宫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说:“按你认为正确的方法去做就好了,美鱼和浅海那边,我会试着去保护好她们的!”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但眼神却是很坚定。
眼前这个曾经是Calvados的人,如今竟带着这样的神情说出想要保护朋友的话。回想起她初到冲绳时,告诉他说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朋友被谋杀的真相,他还觉得难以置信,觉得她肯定有其他目的。如今,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两年的时间,竟让她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她真的变成了愿意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的人。
看着这样认真的雨宫,突然就很想调侃一下,就压低声音装出严肃的样子,说:“虽然你说不用顾虑你......可是,小昭一直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真的会很影响我的判断呢。”
“诶......!”雨宫的脸一下就红了,看上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说:“所以如果我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策,小昭你可得负起责任来啊~”
“哪、哪有你这样甩锅的!”她不满地说着,久违地露出了那种像是炸毛小猫一样的神情。
有一种想要把她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的冲动,但转念想到她身上可能带着枪,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要是真拍了,她说不定会一气之下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开枪呢......
虽然没拍下来感觉有点遗憾,不过太好了,她好像又恢复精神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他的调侃,雨宫又点了一个蛋糕,还特意挑了菜单上最贵的那款。不过,她的心情看上去确实好转了不少,一边吃一边大致对他说了她和柊东真谈话的过程。他也对她说了跟羽村恭平会面的事。
“居然让柊东真去自立门户哈哈哈~真不愧是你。”这确实是他之前从没想到过的角度。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即便没有羽村恭平,柊东真恐怕也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那块料......雨宫只不过是把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给说出来了,还让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下就能实现而已。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柊东真觉得交出视频是当下最为明智的选择。至于等到他真的自立门户以后,会遭到怎样的困难挫折,雨宫也许预见到了,但却只字不提。这么坏心眼的操作倒也符合她的画风......
雨宫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了下去,看上去很满足的样子。她耸了耸肩,说:“他实在是太容易被看穿了,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他心里想做的事情罢了。”说着起身准备要走。
“‘太容易被看穿’这一点,只是对小昭你来说而已吧......”他一边吐槽一边也站起身来,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自己的车,示意要送她回去。
没想到雨宫露出了十万分不愿意的表情,眼里写满了抗拒。
想起之前雨宫坐在副驾驶时被吓到仿佛魂魄都要离体的样子,他无奈地说:“你放心,现在也没有很紧急的事情,我还不至于会在白天的市中心开到那种速度......而且,我也想跟小昭多待一会,所以......”
“我、我也想跟零多待一会!”雨宫的脸红红的,认真地说,声音还不小。
她墨黑的双眼看上去格外明亮,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哭过。
太可爱了呀......
心里有一种被什么击中了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总能用了得的话术把人忽悠得晕头转向的雨宫,在说起这种话,表达对他的喜欢时,却是意外地直白。虽然会害羞,会脸红,但就是没有丝毫的扭捏,每次都让他觉得措手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也跟他一样,习惯了用谎言来保护自己,或者用谎言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愈发珍视那些能坦诚地说真话的瞬间。面对重要的人时,总想尽可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深知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
她觉得我是十分重要的人呢。
虽然已经是恋人了,虽然她会这样认为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时,内心还是被满满的幸福感填满。
雨宫直勾勾地盯了他几秒,眨了几下眼睛,又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哦!”
“不!......不不不!在这里还是......”他有点难堪地一手扶额,转身逃跑似的向着自己的车快步走去。
刚刚那一刻,他确实很想吻她。
可先不说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真要这么做肯定不合适......关键是自己心里就那么一瞬间掠过的想法竟也被她看穿了,还一本正经地回应了,这让他觉得十分尴尬......
既能轻易洞察他的心思,还会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看来得尽快适应这样的恋人才行呢。
降谷零还是只把车停在了 MOAI 马路对面,没有直接驶到店门口。
当他正准备和雨宫说再见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雨宫见状,知道又是工作的联络,就对他挥挥手说了一句 “你接吧”,便打开车门下车了。
电话那头传来风见的声音:“管理官,昨天来报警的1月的受害者,世山汐里的问询刚才早些时候已经结束,我已经整理好现有的与她相关的情报,发到您的邮箱了。”
“嗯,我现在马上回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车窗外,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只见雨宫慢悠悠地朝着 MOAI 的方向走去,而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青岚,看起来像是刚从超市买完东西,提着两个大袋子。接着,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地继续朝 MOAI 的方向走。这本该很温馨的画面,却让他的心里警铃大作。
因为那两人的背影看上去竟是如此的相似。
他不由自主地走下车去,再仔细地看了几秒,试图找出一些不同的地方,可那种难以言喻的相似之处却愈发明显。
虽然不像青岚和世山那样,从背后看会让人误以为是同一个人,但眼前两人的背影,无论是腰腿的比例,还是肩膀的弧度都是那样的相像。
“小昭!小昭!”
他大叫着她的名字,也顾不得会被人注意到了,连忙向她走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臂让她面向自己。
那天晚上在神社的后山,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电源耗尽”时的恐惧感又爬上了心头。
青岚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露出了暧昧又害羞的笑脸,瞄了雨宫一眼后,自己推门走进了 MOAI,留下他们两人在门口。
“怎么了?” 雨宫看他这样的状态,一脸担忧地问。
他说:“我......我刚才发现,小昭你的背影,也跟青岚很像,很像很像......”
回想起两人刚刚才讨论过的,“受害者的共同点是背影相似”这一点,还有她之前为了收集情报在宫野到处乱逛,他的心里更加慌乱了。说不定,她已经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与犯人擦肩而过了......也说不定,她已经被犯人注意到,并列为目标之一了......
“......零!零!”雨宫的声音把他从慌乱中拖了回来,她轻轻抓着他的手臂,那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说:“你不说我都没想到,我和浅海头发长度差不多,而且她的衣服我穿上也很合身,所以,从背后看确实是很相像吧......”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说:“你不能再去宫野了。”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强硬地限制她的行动。对于一向都独自行动我行我素的雨宫,这样的要求可能会让她反感,可能根本不会听他的。可一想到她的安危,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这个请求。
雨宫思忖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她这意外的顺从反而让他有点懵了,他愣了一下,连忙解释说:“抱歉......我也知道现在还不能认定背影相似就是犯人选择目标的要素,但我是真的很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啊!”她双手抚上他的脸,安抚他说:“所以我在想的是,怎样才能不用去宫野那边,也能继续收集到那边的情报。现在知道了可能会有危险,我当然不会再去啊!”
他也抚上她的脸。看着眼前一脸乖巧的雨宫,他的心里反而更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