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亮看着满地的脏水，又瞄了一眼孩子们。画室肯定是出了事情了，她放下包，往楼上露天走廊去。刚出教室，就看到商灿迎面过来。

尹雪亮迎上他：“怎么回事儿？地上全是颜料。”

商灿：“刚才陆哥上课的时候，孩子们不听课，给老陆气着了，一脚把颜料桶踹了。”

“啊？”尹雪亮下意识往楼下看了一眼：“那他人呢。”

商灿说：“走啦，再不走就晚高峰了。”

尹雪亮说：“那他现在…”

商灿说：“他不生气了，都教了这么多年课了，这种事情还气得过来？”

尹雪亮和商灿一起进了教室，商灿的表情并没有很严肃，确吓得学生们一声都不敢吱。他拿起拖把擦着地，擦地的声音使教室里的安静又压抑了几分。

他拖到学生身边的时候，学生的脚小心地往里缩了缩。

商灿停下来，看了那几个惹事的男孩子一眼。

商灿：“你们可真厉害…”

有几个学生的手马上就顿住了，背部挺的直直的。

商灿：“我看你们也别学了，直接出书得了，写写怎么气老师。”

那几个男生低着头，生怕商灿注视到自己。

那些男生中的老大觉得跌了面子，他很怕，但又总想去反驳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画画一般，文化课一般，长得一般，就连业余活动课打球都一般，啥啥都一般，只有壮着胆子把自己最有底气的东西摆了出来。

“老师你不用管我，我家里有钱，我家市中心住的房子四百多平，而且不止一套，我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会过得很好，您就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商灿很不屑的笑了下，说：“你这和我以前在的画室比起来还差了点，我们那个时候没有比房子的，我们都是比草坪，比草坪有多少平，房子这种东西比起来没意思。”商灿摇摇头说：“无聊。”

商灿最后的一句无聊是想起高中在画室学画时那些无用的攀比，有感而发。但此时这句话深深的扎痛了那个男生的自尊，那是他最赖以炫耀的资本，虽然这资本不是他自己赚来的。

尹雪亮走到那个男孩子身边，蹲下来对他说：“咱们好好画画吧，其实你挺有天赋的，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冲刺，努力，靠着自己的实力，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

那男生听了尹雪亮的话，举起画笔用心画起来。

商灿拖完地，把拖把收到水房。学生们格外用工，杂话一声不闻。

中间休息时间，商灿去楼上露天走廊透气，尹雪亮也跟了上去。

露台上，商灿双臂搭着扶手，身体的重心靠着栏杆。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转过头看，见是尹雪亮，抿了一下嘴唇。

尹雪亮学着他，把双臂搭在扶手上，和他一起看着外面的街景。

冬季夜长，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霓虹和星星交相呼应，一个点亮人间，一个照耀琼宇。

“你辩论准备的怎么样了。”商灿问。

尹雪亮：“有学姐们帮着，还好。就是临近比赛，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时间又太紧，短时间内学那么多东西，感觉自己大脑要烧爆了。”

商灿：“辛子娟和关道琴给你压力了？”

尹雪亮：“没有，她们人很好，就是我不会的时候，会为我着急。”

商灿转了身，背靠在栏杆上：“亮亮，如果感到累的话，你可以退出。”

尹雪亮：“退出什么，我没问题啊。”

随后她反应过来，他叫自己亮亮。

可能是跟着江楠学姐她们叫的吧。

商灿：“别逞强就好。”

楼下的小卖部传来放肆的大笑，尹雪亮往下看了看，是画室的学生们，正悠闲的吃着辣条。

尹雪亮说：“老陆真的是什么方法都用了，眼下这几个就是不好好画，也没什么好办法。”

商灿说：“我也是不明白，这些孩子就一点长远的打算都没有吗？联考在即，感觉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全世界都在为他们着急，只有他们自己不急。”

尹雪亮说：“这帮孩子，大多家里富裕，所以可能没什么紧迫感吧。”

商灿说：“那又怎样呢，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我们当年在画室备考的那个班，哪个不是家里殷实的孩子，不都一样努力，我们所有人的颜料盒都沾的快看不出以前颜色了，再看看这帮孩子的颜料盒，干净的像没用过一样。”

尹雪亮说：“他们还没意识到时间的可贵。”

商灿说：“算起来，我也就是大他们一两岁，我当年可不像他们这样，为了画好速写，画好人体动态，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看关节是如何转动的，看各种材质衣服褶皱的走向。就算不看我，看看春晓岚，他为了考大学急的都要跳楼了，可那帮孩子一点触动都没有。”

尹雪亮说：“有的人从小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有的人就是要到很大的年纪才能想明白这些，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急也没有用。陆哥说，咱们能做的就是引导和帮助，失落时打气，骄傲时指出不足，把自己学习上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在这些能做的事情尽力为他们做了之后，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

商灿说：“所以不可避免的会看到可惜的人。”

楼下的孩子舔完手指上辣条的佐料，心满意足的上楼去了。

尹雪亮能理解商灿的感受，像他这种对任何事情都尽力追求的人，很可惜自己的学生浪费人生。

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埋在发丝里，她看惯了那个洒脱的商灿，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他。

她对商灿说：“给你讲个笑话吧。”

尹雪亮凑近他，说：“我们美术生最经常说的一句胡言乱语。”

商灿悠然的看着她。

尹雪亮说：“我会画画。”

两个人相视而笑。

尹雪亮见他笑了，跟着轻松了一些，说：“其实你想想，那孩子说的也没错，一个市中心有那么多套房子的人，确实不需要我们担心他的未来。”

商灿：“他们自己都不担心，我再担心又有什么用。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个人命运。”

不过，作为老师，该管的还是得管。他打算联考后，找个时间，和马保越的父母，好好谈一谈。

商灿暂时把这些问题放下，不再去想。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在尽力的让自己开心一点，想到这里，蓦然心跳加快了几分，她的嘴唇有些干，头发很简单的绑着马尾，连一个装饰也没有，穿着白色的棉衣，脖子上挂着一个耳包，耳朵尖有些泛红。

他把耳包给她带好：“耳朵都红了。”

尹雪亮：“哦，是嘛，没感觉到冷啊。”

“尹雪亮…”商灿说：“…等你结束了辩论赛，咱们去旅行吧。”

尹雪亮：“……”

尹雪亮面对商灿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能干对着街景。

商灿也觉得自己这个建议太过冒昧，他的眼光转到外面很远的地方，喉头咽了几下。

“我是说，等你辩论赛结束，应该好好放松放松。”

尹雪亮：“啊…对…是。”

商灿说：“你们预赛是什么时候？”

尹雪亮：“下周二。”

商灿说：“辩题已经发下来了吧。”

尹雪亮：“是，发下来了。”

商灿看着自己手指的骨节，慢吞吞的说：“我去看你比赛，会对你有影响吗？”

尹雪亮愣了一下，故作悠然的说：“不会呀，你想来就来呗，我们的辩论赛又不是封闭的，想看的同学可以随意去看。”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却都没有走。尹雪亮听着街道的各种响声，人声车笛，格外凌乱。

尹雪亮：“都上课了，我得回去看着他们去。”说完就匆忙的走了。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这顶高帽这是江楠学姐送给尹雪亮，尹雪亮当然不可能当真，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江楠学姐不过是宠着她玩儿罢了。

辩题发下来了：垂直化学习更能适应未来吗？

美术学院抽到了正方，能。

他们的预赛对手，建筑学院是反方：不能。

在辩题发下来的第一时间，关道琴就领着大家找资料，想论点。

作为新人的尹雪亮，被分到了一辩的位置，她需要写立论稿。

江楠，辛子娟，关道琴分别是二辩，三辩和四辩。

四个人每天晚上都讨论到后半夜，回到寝室之后还要写稿子。

以前的尹雪亮是身累，现在是脑累加身累，有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屹立着，但是脑子已经一片浆糊了。

她摸摸自己的头，感觉头很烫，喉咙很干，浑身像被抽走了力气，她在床上勉强支棱起来，觉得呼吸都沉重了，她看了一眼时间，离晚上去辩论室的还有一些时间，她本想趁着这个时间看几页立论稿，但眼睛刚落在纸上就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