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的声音忽然响起，白枫平静地说道：“只是看你在皱眉，有些碍眼，想试试看能不能抚平。”

闻言，赵浔这才松开手，任由他将手指抵在额头。

果然，他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身体总是下意识就竖起防备，就像现在这样。仅仅是被手指点到了额头就想闪躲，赵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就像当时在灯塔的植物园时一样。

忽然，点在额间的微凉手指传来了些许力度，只见白枫正专注得地按揉着他的眉心。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的指尖随意在额头游走。

窗外模拟出的天空也迎来了日落，盛放的星空花也愈发的明亮。明明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按他原本的性子应该会沉醉在这种难得一见的美景中，可这次却出乎意料地睡着了。以前，无论是在星塔的时候，还是离开星塔之后，都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安逸平静的时光。可以坐在列车上，安静地欣赏外面的风景。

眼前白枫的脸开始渐渐远去，他想，一定是因为这人的按摩技巧太过好的缘故，害得他就这么睡过去了。

列车很快就驶过了这片科涞的星空花园地，随着天色渐暗，科莱市夜间灯火通明的景象很快就被抛砸在了身后。夜晚的温度白天要低，但好在车内的温度的没什么变化，这一觉赵浔睡得还算安稳。

厚实的车窗挡住了列车外吹来的冷风，直到车内的黑屏上显示黑岩站已经到了，白枫才不得不伸手拍了拍赵浔的脸，试图将他唤醒。赵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的白枫的脸还有些模糊，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忽然被一把抱出了车仓。

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脑袋忽然清醒了过来。等到看清了现状后，脖子上不由染上了一抹红晕。双脚悬空的状态下，他试着挣脱了一下，想要脱离眼下这种略有些窘迫的状态，可惜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反倒惹来白枫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了。

由于姿势原因，他只能仰起头才能看到白枫。一只手拉扯了几下白枫的衣角，企图让他放他下来。然而今天的白枫却格外固执，硬是僵着脖子，抬着头，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连眉毛都不曾挑一下。

赵浔很确定自己确实已经很用力了，以白枫的反应速度不可能意识不到他在做什么，但却仍然不搭理他。一想到曾经在基地的时候，白枫也是这样，有些小小的恶趣味，虽然无伤大雅，但的确人让头疼。正想着要怎样说服白枫把他放下来的时候，身边突然擦过几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赵浔顿时浑身僵住了，几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周身像是流动着沉重、浑浊液体，恶心黏腻的感觉袭上心头，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五秒左右，很快，那种周身的凝滞感便如潮水般消退，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浔倚在白枫身上，短短五分钟，全身就湿透了。此刻，他正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地吞咽着新鲜的空气，手腕上倒立的寒毛清晰可见，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正不断地提醒他，他还活着。现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了，就连抬头看一眼正托着他的白枫都做不到。

肺里不断涌入的氧气让他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随着视线聚焦，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从车站转移到了眼前这间熟悉的房间里。除了一开始的恍惚，他很快就认出了他所处的地方——黑岩市白枫自己的那栋小楼里。

不过白枫却不在身边，小楼里此时安静的出奇。赵浔试着喊了两声白枫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心中有些不安。下了床，光洁的脚裸伸出来，踩在柔软的棉拖鞋上，慢慢起身走了出去。二楼的落地窗外却不如赵浔想象中那么安静，透过光洁的玻璃，黑岩镇的外面分明灯火的通明，说一句热闹非凡也不为过。

路上的龙人们正有说有笑的，只是却从没人会靠近这栋小楼。烟火人间的感觉，只在这条街道处分隔开了。赵浔只是愣神了一会，便立马清醒过来，重新寻找白枫的踪迹。很快，他就在楼道口处迎面撞上了正要上楼的白枫，差一点就打翻了他手中端着的餐盘。

“你……”

“你醒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白枫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餐盘，另一只手扶住了赵浔略微不稳的身形。

“……嗯，醒来没看见你，就打算下来找找。对了，怎么没看见崖齐和重耳，她们去哪了？”

“她们，现在是夜晚，不是她们的工作时间。”白枫缓缓说道，见赵浔似乎还有别的想问的，又继续开口道：“你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我们坐下来，慢慢是说。”

“好。”

最终，两人重新回到了赵浔住着的那间房间。黑暗中，莫名卷起了一阵微小的风，可明明窗户都已经关上了，正当赵浔跟着风向寻找来源的时候，视线最终停在了白枫额头上钻出来的一对犄角。白色的，上面还细密地分布着许多细小的鳞片，分明是他龙型的拟态。

除此之外，他周身环绕着的风也吸引了赵浔目光，没错了，风是从这来的。似乎除了身份的事，这头龙还隐藏着不少秘密，不过在他面前的时候，倒也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这种大大方方敞开门来，等着你自己去发现的态度，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好笑。这跟直接透露信息给敌方有什么区别，别忘了，人和龙可一直都是相互敌对的阵营。

“你……”赵浔刚想开口提醒他这件事，却只吐露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赵浔犹豫的态度落在眼里，他明白赵浔的顾虑，这同样也是齐博士之前想说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类卸下防备，或许是出于曾经的同病相怜，又或许是那次，他的死亡太震撼人心。至少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法将赵浔只简单地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人看待。

灯塔并不会真的接纳他，而他也已经把命还给灯塔了，他不欠潮泽基地的，也足够对得起全人类，何以死后还要再受到曾经那样的奴役。

想到此，白枫不由地心软了一些，将餐盘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在床头坐下来，温和地看着他。

随着白枫的动作，赵浔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身边的“风”越来越大，几乎是擦着他的皮肤吹过去白枫的脸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便要贴上来，就在微风几乎要将他完全包裹进去的一瞬间，白枫突然停下了。浑厚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低沉的，让人想起远古时期海边的潮汐。

奇异的发音一字一句地落入了赵浔的耳中，他很确定这并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是不同频率地潮水击打的岩石的声音。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人的嘴里能发出的声音。赵浔现在无意于探寻白枫究竟是怎样发出这样的声音了，因为出现了一件更为古怪的事，他居然能听懂这种语言。怪异的发音夹带着些许空灵的海浪声，直接拍打在脑海深处。

“不用担心。”白枫如此说道。

接着，这种奇妙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脑海里响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

“回来的时候，你的脸色很差。”

经过白枫的提醒，他忽然人想起了之前在车站时感受到的恐怖气息，那种毛骨悚然的，让人浑身不适的感觉仿佛又在心头重新涌起。

“那是什么？”

“龙，从气息上看，应该也是某位白王的血裔的。那种气息是冲着我来的，分明是想带你出去好好玩一阵的，现在看来，反倒适得其反了，抱歉。”

“不用，只是有些不适应，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是你，你说‘也’，是什么意思？你也是白王血裔？”

“算是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今天那家伙出现了，可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静了。”

赵浔点点头，他并不理解白王血裔之间的矛盾，不过用人类的思维来想，即使灯塔内部也存在各种明争暗斗，雷姆利亚人内部存在斗争，似乎也并不奇怪。他无意打听更加详细的东西，过于深入了解龙人的文明让他有种事态脱离控制的感觉。

他并不打算继续为灯塔卖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想步入龙人的阵营，自由地行走于这颗星球上，才是他最大的愿望。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没法毫无负担地离开，至少，这份归还他自由的“人情”还完了，才能真的离开吧。

赵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而白枫也因为某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略微分神，两人都想着各自的事，丝毫没有发觉对方的心思，自然，也失去了互相坦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