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大雪纷扬落下，天地间都覆上了一层白，同时也冷的叫人心惊。

朔风凛凛，几人的衣袍随之鼓动，无规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在最前面，拂开叶明轩和山南伸出想要搀扶他的手，一如他们少时那样走在几人前面。

即使多了些佝偻，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也仍旧高大。

叶明轩看着走在前面的无规，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之前修为突破的喜悦全被不安替代。

是他之前太粗心，是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叶明轩的情绪落寞下去，他好像什么都没顾全到。

或许是察觉到了身后几人的情绪，无规轻哼一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一直被闷着的咳嗽先一步出来，“咳咳……”即使他竭力压制着，却仍旧传到了山南几人的耳中。

几人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将无规扶住，山南的手直直地落在他的脉搏上，纯粹的灵气从指尖溢出，而后探向各处。

看着她板着张脸，以及一旁叶明轩和桑狄灼灼的目光，无规想要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面上无奈，但心中更多的是高兴。

临在暮时，能有他们在身侧，也算是无憾。

山南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灵力流转一周后，她发现无规脉络中的灵气正在慢慢衰竭，灵气也逐渐消散时，她心中那记重石犹如垂落，赫然砸出一道闷响，震的她耳鸣，眼中全是无措。

她该怎么办？

山南在心中问自己，难道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但真的站在无规面前时又是另一回事。

叶明轩余光瞥见山南的脸色，心更沉了些。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师姐，师父他……怎么了？”

桑狄在一旁无声叹了口气。

山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在这沉默中，倒是无规先有了动作，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笑着说：“不过是年岁到了，瞧你们一惊一乍的模样。”

而后他边走边说，言语中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安慰，“从你们第一日踏上修仙这条路时，我就与你们说过。”

“修仙一路走到最后无非两种结局，无人能幸免。”

他的声音中多了些悠远与释然，“我早已看开，你们……也不必介怀了。”

“更何况，我不过是陪着你们走过一段路程，之后岁月还长，万不可因此破了定力，这话我曾给青越和观言说过，如今也同你们在说一次。”

“凡事不可过分执着，无论是对谁。”

无规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明轩纵使之前有再多的不解，此刻也明白了，他嗫嗫道：“师父……”

无规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样，有些粗糙的手掌落在叶明轩肩上，安抚性的拍拍他，叶明轩抬头看去，对上无规熟悉的目光，眼中的包容与慈爱似一汪海水般将他们全都装在其中。

“好了，先不说这些，眼下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说到这里无规的神情变得严肃。

骤变的风雨已然临近眼前，再多愁怨悲伤都该在此先放下，这才是无规今日来找几人的目的，毕竟和万千生死性命相比，他也不过是那沧海一粟，洪荒中不起眼的一点。

这道理无规知晓，其余几人纵使心中有再多悲伤于难过，他也望他们能暂时放下。

“自百年大比之后……”无规的声音还在继续，叶明轩等人的思绪原本还包含忧愁但渐渐的也随着其话语的深入而渐渐的将那些伤痛掩埋在心底，从而陷入沉思。

另一端。

望仙宗。

与冷清的近乎寂静的缥缈山相比，望仙宗这边算得上是门庭若市，来往不绝的修真者几乎将这偌大的群山挤的满满当当的。

祝卿之站在山间高处往下看，眼底全是冷意，她看着在那人群中央，徐陵正拉着徐渡远笑着说些什么，身旁全是恭维的人。

他们的笑容中夹杂着讨好，却也隐含着丝丝畏惧，眼中全是炙热与祝卿之无法理解的崇拜。

她看着徐渡远站在其中，脸上挂着的是熟悉的笑，时不时点着头认同着徐陵说的话，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分明该是她最熟悉的人，但在此刻却叫她感到无比陌生。

感觉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徐渡远没有抬头，克制着自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继续如常说着话。

只是将身子侧了侧，不着痕迹的躲过了那道炙热的目光。

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现在的他还有资格站在祝卿之身边，听她一声师兄吗？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不想从祝卿之眼中看到失望的目光，哪怕只有一丝，他也不想，所以他只能狼狈的自我闪躲。

“今后还望徐道友多多提点。”

耳畔传来的恭维声拉回了徐渡远的思绪，不再去想其他，只是如木偶般扯出笑脸谦虚地摆摆手后开口：“莫道友不必自谦。”

“徐长老，渡远小友年轻有为啊，在这百年大比上更是一战扬名，前途不可限量。”一位双鬓微白，眼中闪露着精光的男子凑到徐陵身旁，他动作小心，只是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样，声音大的足以让周遭的人都听见。

见状徐渡远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果然，下一刻，周围的声音陆续响起，不出意外的全都是如刚才一般恭维人的话。

这些话声声入耳，就如同利刃般扎进他心底。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笑着附和着，与人周旋着。

一旁的徐陵见他这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更是点着头，脸上满是骄傲。

有人瞧见后上前用着试探性的语气道：“渡远小友这样优秀，想来徐长老该是很满意的？”

徐陵目光一扫，而后笑的温和冲来人点头，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凌长老说的不错，渡远身为我宗大师兄，理应做好表率，更何况在我心中，长老这位置确实也非他莫属。”

听着毫不掩饰的话，不仅是凌长老面露惊讶，就连同周围其他人也是如此。

按照以往修真界的惯例，各宗长老只有在仙逝前才会将下一任长老公布，无一例外，而近日徐陵……

因为他这一番话，周围的人眼中都多了些深思。

下一刻像是不要钱的夸赞便脱口而出——

“徐道友果真天之骄子。”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这么年轻就已经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徐师兄这样优秀。”

“别想了，像徐师兄这样的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你没瞧见在那比试上……”

“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起彼伏的话还在继续，在这样的声音中，祝卿之转身离去，她步伐轻盈，悄无声息地，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只是远远看去，那背影中透露着无尽的彷徨与茫然。

徐渡远一愣，随后继续回应着周围的人。

大雪纷扬时，众人也都散做几团，各自避着这场来得突然，好像无穷尽的雪花。

徐渡远落后徐陵一步，走在这雪地上，合着地上的枯枝落叶踩的咯吱作响，宗门弟子也都被徐陵吩咐下去各自修炼。

刚才的热闹就如同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此刻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徐陵勾起一抹满意的笑，随和如长辈似的开了口，言语中尽是和蔼，就好像此刻咱在他身后的人不是他的弟子，而是他的孩子一样，“待此间事了，为师就为你和卿之举办合籍大典，届时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将来参加。”

他笑的温和，说出来的话也正中徐渡远内心。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其实说是交易他算是抬举了自己，因为他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徐陵的，不仅仅因为他是他师父，还更是因为他是整个望仙宗的长老。

而一宗长老，想来掌管全宗。

而他是宗门大师兄，他理应站在其余弟子面前，不论对面是什么。

徐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恭敬道：“多谢师父。”

完全没了刚才与旁人谈笑时候的从容与优雅。

瞧这他这样子，徐陵也不在意，只是轻笑一声，随后开口：“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希望你……”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徐渡远，而后继续道：“希望你千万不要让为师失望。”

说完后他像是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生硬一样，再次笑着拍了拍徐渡远的肩膀，一副良师的样子，“好了，今日你也累了，便早日回去休息吧，但要记得为师教授给你的修炼秘法不要落下。”

徐渡远僵硬着表情点头，弯着腰行了一礼后，“恭送师父。”

没走几步，徐陵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转头，“对了，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你小师妹，你若是瞧见她记得督促她修炼。”

留下这句话后徐陵就真的离开了，丝毫不在意这句话让徐渡远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直到再也看不到旁人的身影，被片片白雪覆盖的天地间近剩徐渡远一人后，他这才直起身子，目光怔怔地望着徐陵离开的方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的？

伪善、虚假、野心勃勃……

但这问题的答案没人的回答他，就像此刻只有他一人站在着冰天雪地间一样。

良久后，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准备离开时，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后一柄纸伞闯入他视线，与此同时一直往他身上落的雪也被遮挡住。

徐渡远顺着看去，那纸伞的伞柄处刻着一把小剑，他何其熟悉，这是他以前为祝卿之做的那把。

“你不该来的。”徐渡远叹息着轻道。

祝卿之没有回答，只是仍就执拗地将伞这样撑着。

随着风雪渐大，徐渡远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接过伞，感受着其上的余温好像能融化这漫天的飘雪。

雪地寂静，空留一串脚印，而后再无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