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姑且存着两分懦弱做善良。
——江棠日记节选
……
荒谬么?
我心说,可太荒谬了。
这老头看着挺正常一人,怎么还拿小说里那套救世主的中二说法道德绑架呢?
我抿唇,警醒地看着他,王建国笑了起来,淡淡道:“你是个普通人,很普通,这点毋庸置疑,但偏偏是你,一个外乡人,在箴言预示的时间,来到了宁城,经过了天池庵。”
箴言?我疑惑地看向王建国,他大概真是年纪大了,站在原地静了有一会儿,才像打盹惊醒似的,转头朝许伟抬了抬下巴,“拿出来吧。”
许伟咳嗽了两声,点头,慢吞吞地从架子上搬下两册大部头的泛黄旧书,放在书桌上,腾起一阵灰尘,王建国示意我打开书。
我迟疑,指尖拂过书面,纸面粗糙,封皮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宁城县志”,用的是竖版繁体字。
这起码得是清代以前的吧?
我顿时捧得小心无比,轻轻拂开那已经有些变脆的纸页。
第一页不过记载了立志者何人,地方何在等琐事,言明:“所以防人心也故,定政洽于民奠宅里以界限之”——立县志,乃记民俗,教化乡邻,使婚丧嫁娶家宅安落有借鉴之界限,使政治通明,防人心变故。
果然,这县志始于嘉定年间,距今已近千年,虽于正德年间新修过,但依旧古老。
其间许多繁体字和墨迹模糊之处我都看不懂,不由在心底一叹,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翻到第二页,我精神一振。
“境内有妖,啸聚为祸,不可制服。有降龙尊者,御史刘公请讨之,始收妖于分野,尊者以妖无杀孽故,逐之于野,令不再犯,留一经幡于御史,赐箴言……”
我怔然,没想到天池庵居然真能蹭到济公,更没想到,我的境遇早在几百年前就已预示。
王建国身子蜷在晒进太阳的角落里,空气里的灰尘粒子浮动,他那张老猫似的脸皱巴巴地笑起来:“现在知道我不是在骗你了吧?”
“一如道济公早知那妖孽终有一日仍是会造下大杀孽,他活佛老人家也料到了,那妖孽还会再逃出来,活佛体恤我宁城万万兆百姓性命啊,于绝境中留下了一线生机。”
我盯着他看,脑海里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只是盯着那光束,胡七八糟地想,这叫什么来着?达利园效应?达尔文效应?
哦,丁达尔效应。
我仍是不理他,眼睛落在县志上,脑子乱嗡嗡的。
王建国抬起手,止住想说话的其他人,这些人就陪我一起在旧档案室里发呆。
我心说,这上头说的真是江茶?
那小姑娘俏生生,又白又瘦,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的时候,就能让我生出对不起她似的愧疚感。
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哪怕我曾在梦里亵渎她,满足了自己对御姐的幻想,我也依旧认定,她是需要我保护,需要我关爱的。
书上写的是谁呢?
济公是嘉定时代的人,县志上说,这位活佛感念众生平等,而蛇妖彼时未造杀孽,于是只是训诫放归,但活佛深知蛇妖顽劣不可教,终有一日会犯下大杀孽,于是留下经幡一卷,用以封印蛇妖,又有箴言一偈,用以防止后患。
果如公所言。
“正德十六年午夜,地震,房屋有声,黑水自地涌,洪水天倾,白蛇涌于间,阖镇死于灾者,青壮老幼,十余万人,无所计。”
我一阵齿寒。
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妖怪,在我脑子里留下不知道什么用处的记忆……妈妈啊,我腿软。
我哭丧着脸看向王建国,顿觉这张老脸都亲切了不少,我颤巍巍道:“老先生,您知道那只蛇妖有什么手段吗?比如夺舍什么的?”
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花白的头皮,疑惑道:“旁的不知,时代太久,我们对蛇妖的认知也都在这县志里了。”
我只好哆哆嗦嗦地又把目光放到县志上。
“冢荒碑圮,地倾水泄,有远方之客,枯春逢新。”
箴言简单,前半句昭示了蛇妖脱困的时间,后半句……我这倒霉的外乡人放出了关得快干巴的老蛇干,可不是枯春逢新嘛。
“白蛇善惑。”我突然想起来,我当时是直奔天池庵新址吃席去的,路上不知怎么迷路了才拐进破庙,迷迷糊糊多此一举地开了井盖——好好好,好你个江茶,还没见上面就居心不良,就给我下套!
我又气又委屈,本来和这群老头比,我心里是把江茶当自己人的,但现在突然发现,江茶只是拿我当工具人,还骗我,装得可怜兮兮,快千把岁的老妖怪了,腆着脸管我叫姐姐……
真是,越想越委屈。
王建国等人不知我心中所愤,但对我表达出的对蛇妖的态度很是满意,老县长亲自为我解读后面的箴言,苍老声调幽幽道:“道济公只言,放出蛇妖的远方之客,亦是能收服蛇妖的唯一人,而此人必心性纯良,感恤我宁城百姓性命。”
“而你,没有让我等失望,听闻你曾为村中一疯妇恸哭,一妇人尔,尚且如此,何况几十万条人命,江棠,你会帮我们的吧?”
我的悲愤和正义,在这一句话后生生刹住了车,脸色憋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我去找疯女人身边只有一个青青,王建国是怎么知道后面的事的?
除非从我离开天池庵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盯着我,漠视、默许我被拐卖,被欺凌。
还有,什么叫,一疯妇尔?
是了,疯女人的命不是命,我这个穷酸外乡女人也不是,哪比得上他们高贵?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是为几十万百姓着想?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祖业在这里,他们儿孙在这里,他们太上皇一样的根基在这里?
我略略冷静了些,这年纪大了还有一樁好处,就是不中二了。
但凡我再年轻个两岁,就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冲锋陷阵,唯命是从了。
我用我不甚高明的演技,泪汪汪地看着王建国,颤声道:“我要怎么做?”
王建国沉吟半晌,抚须道:“你可见过那蛇妖了?”
我衬了衬,点头,并道:“但我被卖到村子里后就没见过她了……老先生,您要我帮忙,是不是也得帮我两个小忙才行?”
幻境和在大王庙见过江茶的事,我还是决定隐瞒,眼前的老东西同样不值得我信任。
王建国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我已经退休了,再说了,那张家华没有儿子,又没有伤你性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就是当皇帝的也不好去说这件事啊。”
我眼皮一跳,差点翻脸,到底是养气功夫好了许多,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笑:“不是这个。”
“我要你们,找到周兰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