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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夜巫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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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在心灵的方寸之地流浪。

——江棠日记节选

……

家华的房间在一楼靠大门的地方,曾经是兰花婶带青青和她堂姐睡到大的屋子,如今在青青的记忆里已找不到了过去的影子,只记得曾温暖整洁。

后来老屋的土墙塌了,家华楼上的房间被压破了墙板。

于是他搬到这里,兰花婶挤进长福房间旁的隔层,支起小床。

兰花婶很爱干净,最讨厌烟味,每天晚上都要啐口唾沫,骂两句长福房间的臭气熏天,然后把身子一侧,对着房门浑噩入睡。

我紧张地攥紧手心,走进那间房间。

一点也不暖,被褥散发着潮湿,地板冷冰冰,柜子里堆满了衣服,乱而逼仄,却又空旷冰冷。

我坐在床头,在心底道:“江茶,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和当日相比,我并没有多出什么勇气和智慧,只是在农药之外,多了一张名为江茶的底牌。

江茶没有出现,推开房门进来的是家华。

他一副老实人的憨笑,手抵在背后锁上房门,一步步走过来,目光打量商品一样上下看了我一眼,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又仿佛可以凑合一般满意一笑。

家华走到面前,灰鼠色的睡衣晃动,我眼神怔了一瞬,随后通过房梁高处的视角,看到了我自己和家华。

江茶在这,她支着下巴,晃着脚,眼神迷茫地想着要不要帮我。

我心里着急,想大喊必须要啊,但说不出来。

江茶的思绪飘远,我再度被迫跟着她,踏进了另一个时空。

那是千年前的长街。

街上并不热闹,商贩也不多,我缩在一个温暖的篮子里,好奇地支起脑袋,打量这个对于我全然陌生的人间。

和山上太不一样了,山间古树参天,虫鸣鸟叫,阳光几乎透不进来。

我喜凉,有时也逐暖,很不容易才能找到一块大石头能晒到太阳,但这里不同,满大街都是阳光。

小尼姑的篮子比石头柔软,我舒服得打了个滚,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篮子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骨碌碌转远,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被一道摔在地上,七荤八素。

我晕乎乎地正想爬出篮子,却听到了一声声嚣张粗鲁的笑声。

我见过这种生物,他们曾抓我去泡酒,和小尼姑不同,他们叫男人,在人里更像畜生。

好几个男人,丑陋又臭烘烘地堵住小尼姑,嘿笑着问:“姑子,你去哪里?这城里哥哥熟,好带你去四处转转。”

小尼姑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合十,只念佛,不答话。

佛才不救她,漫天神佛只有给飞升的妖怪劈雷时最积极。

我也没救她,那时我还不知道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我好奇打量,直到小尼姑也念不住了佛,在那个男人揽住她腰时打出一巴掌,边哭边捡起篮子,飞快跑回山门去。

小尼姑从小在庵里长大,宁城自古有溺女的传统,她是在溪里叫老尼姑捡回来的。

老尼姑死后,她也没有了依靠,没有家人朋友可以给她伸冤,没有长辈亲人可以给她帮衬。

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女人。

千百年过去,女人在男人面前,依旧没有家人朋友,没有长辈亲人,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孤儿。

江茶起身了,她从房梁上盘旋而下,看也没看家华,只盯着我全是眼泪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擦了擦,有些温柔地轻声道:“哭什么?”

这本该是个很诡异恐怖的场景,半身人半身蛇的妖怪盘踞了大半个房间,家华无知无觉地倒在一边,灯光阴暗闪烁,换到乡村恐怖故事里,江茶就是来吃人的。

我却崩溃地扑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奇怪的是,这个恐怖的妖怪怀里却是暖的,明明蛇是冷血动物。

江茶很平静地抱住我,我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她说,她看了一千多年,还是看不懂,人间的女人可是有什么罪?

小尼姑好好地走在路上,分明是她受了骚扰,最后那些人却用荡-妇的罪名将她投井。

这样的事,她看了不止一次。

当初的她,懵懂无知,好奇地打量篮子外的光景,直到小尼姑的死让她懵了上千年。

而今的我,大抵是借了小尼姑的光,勾出了老妖怪的一丝怜悯之情。

窗外静悄悄的,今晚没有月,有一双眼睛透过窗棂缝隙望了进来。

兰花婶的神态像极了平时扒在窗户看窗外小轿车时,好奇、紧张、窥视。

我出奇的安心,江茶既然选择了出面,就不会再有事。

窗外,兰花婶目光呆滞,晕乎乎地转身回了屋,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茶牵起我的手,从容地走出房间,走出张家,飘飘摇摇,来到了一座山。

山上有座庙,像是天池庵,但远没有我此前所见的破旧。

像是曾经,却没有神像,也没有小尼姑。

梦里的竹屋打理得干净整洁,散发着竹叶清香。

江茶在门前静静站了许久,轻声道:“那天后,我就回来了,我是条懒蛇,不懂你们人间的道理,我们妖,一觉睡醒几千年过去的也有,我不喜欢复杂,我想一切都能按照原来的样子进行下去。”

有了通感,我和她之间不必有多余的解释,我懂得她的意思。

她的懒,大抵在人间叫做念旧,一千年对我而言,遥不可及,对她来说,弹指一瞬。

所以她依旧把小尼姑的事记得那样深,那样清楚,在和我分开后,选择回到世人寻不到的天池庵,把一切恢复成记忆里的原样。

如果没有那些仇,她大概更愿意在井边继续坐下去,在竹屋静静回忆小尼姑。

可她还有什么仇呢?

伤害小尼姑的人已经死了,她伤了人,被封印,合该恩怨两清了才是。

忽然,我惊醒。

没有清,记忆里,她只是了结因果,不算犯下罪孽,真正让她暴露在世人面前的,是那场伤人无数的洪水!

我惊讶看着她,心绪起伏,此前那个想和她开诚布公的想法再次出现:“你……”

话未出口,已被打断,她轻笑了声,忽然推着我进了屋,我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琉璃色的竖瞳冰冷,下半身化作蛇尾,缠住我,语调温柔:“不必问了,那和你没关系。”

我说过,我不喜欢复杂,我不懂你们的人情世故,我只有动物的本能。

仇我必报,恩怨必结,即使当年那些人早烂成泥,投了不知几世胎。

江茶今日待我,分外温柔。

她的唇流连过我的眉心眼睑,鼻尖唇瓣;她的尾撩拨滑动,解下衣物,轻拢慢捻。

我喘息,眼角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这回不是梦,她这样真切的存在着,蛇尾上的鳞片冰冷粗糙,刮过肌肤时,带来阵阵颤栗。

我曾在天池庵井边,将血染在经幡上,救出了她,透过黢黑的水井,望向井底一双浸染了千年风霜的眼睛。

我和她的羁绊,天然比旁人多。

到巅峰时,我弓起腰身,死死咬住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一截蛇尾还在濡湿的沼泽里轻轻滑动安抚,她低头亲了亲我,笑道:“你怎么这么倒霉?”

不是倒霉,怎么偏偏凑巧撞进这恩怨里,被她,被那些乡绅玩弄得团团转,非把小命赔进去不可?

不是倒霉,怎么偏偏好好的谋生,要叫男人骗到山村里去,打没了孩子,疯癫了脑子,赤条条去过那春夏秋冬?

不是倒霉,怎么偏偏走在路上,就被那些男人看上,折辱不成后,随便寻了个由头扔进井里?

世间女子大抵都倒霉,才会托生在不把女子当人的世上当女人。

大抵因为这点子倒霉,她大发慈悲,垂怜于我。

我摇了摇头,却不知道是想否认什么。

心里想法复杂荒芜,连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来,想来她也只能听见一团乱麻。

江茶不再说话,她变换语言,低头奋做,一次次将我抛向灭顶的毁亡。

一切平静下来时,我颤巍巍地用绵软的手臂抱住她,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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