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p me I'm holding on for dear lite
救救我吧我正为了可爱的生命咬牙坚持
——江棠日记节选,摘自《吊灯》
……
我回到原处,在人群中看到了吕家女人的婆婆,她有些矮胖,拖着瘸腿哭天喊地,说儿媳死在这,要庵里的负责人赔钱。
她也是来烧香的。
她来求什么呢?
家人平安?子孙有成?
我不知道,但我想,那女人死前,一定求过痛快。
地上血淋淋的,她不肯别人抬走儿媳,坐在那可怖的尸体旁嚎啕大哭,却是为了钱。
我胃里翻滚,冲到一旁吐得撕心裂肺。
我也想求个痛快。
我曾为了逃避人而流浪,却忘了,我也只是个善于摇摆不定,爱占小便宜,粗俗庸鄙不堪的人,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我在江茶和老县长间摇摆不定的立场,是我软弱的天性。
瞧见她们的可怜,我便想帮这边,瞧见她们可怜的根源,我便又想帮那边。
说到底,我只是个无力改变任何事物的无能旁观者。
“不赔钱,今天谁也别想走,我就让她烂在这里,以后谁也别想来烧香!”
那阿婆扯下脸,面目狰狞凶狠,一群人劝着,我忽有迷茫了。
为什么女人里也有这样恶的人,折磨起女人时,倒比男人还起劲?
也许,这便是人性,大于性别,无关善恶。
被训化的女人,何尝不是伥鬼。
这个念头浮起落下,我再睁开眼,四周已是古香古色的厢房。
我不再一惊一乍,平静打量四周。
我还能走进江茶的回忆,说明这只蛇活得好好的,而她能这么及时地回忆点什么,她刚刚就在边上,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往厢房走去,嗅到了点清浅的檀香,遥远的晨钟声传来,我意识到,这是过往的天池庵客房。
是什么时候的呢?
我记得头回来,这小破庵还只有小尼姑那小破屋。
“头回来”这个说法无端逗笑了我,我噗嗤一笑,抬眼望前,蓦地僵住。
眼前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看着我,琉璃色的眼瞳没了戏谑笑意,只有冰冷。
她不是旧时光里的江茶,是现世的江茶。
江茶身后恭敬地站着一个穿圆领白袍的男人,男人缓缓抬起头,嘴角长长地咧开,宛如殡仪馆里的纸人画上去的夸张笑容。
我踉跄后退一步。
我脑中轰隆回响过往种种。
江茶曾说,伥鬼是为老县长做伥。
老县长也说,伥鬼是妖,做得的蛇妖的伥。
伥鬼站在蛇妖身后,从纸片里剥离出长长的影子,转身对江茶恭敬地行礼。
我哑然失笑,苦笑。
我看着她,半晌问不出一句话来。
我与她的那两分鱼水情,叫我的自作多情。
江茶缓步走向我,微垂眼睑,好似很疲惫,她抬起手,我腰上别着的那本越剧集飘出,晃悠悠地浮在她身前。
白蛇善惑,我不是跌进她的回忆里,这是她编织的现世。
我故作倔强地看向她,妄图表达出些态度,但江茶看也未看我一眼,昔日的温柔戏谑像是我的错觉,她分明比石像还冷些,我在她眼中不比蝼蚁显眼多少。
江茶拂手,书页剥剥作响,哗啦啦翻开,一片白鳞欢欣雀跃地落下,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迫不及待地往江茶身上贴去。
鳞片却被伥鬼捏住了,他回头,捧着鳞片,嗓音尖细地叫:“大人。”
江茶微微颔首,总算施舍了我一眼,凉薄淡漠,古井无波。
我干笑,眼泪不争气地流,问她:“什么意思?”
江茶说……江茶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身走进我眼眶模糊的大雾里,淡成一抹影。
叫茉莉的伥鬼支着下巴张望了眼,长松了口气,转头悲悯地看着我,说:“小倒霉蛋,其实我叫姬婴。”
谁管你叫什么,我脱下鞋子愤愤地朝伥鬼砸去,伥鬼也淡成一抹影消散,越剧集翻页落在地上,霍然,四周雾气疯狂涌动。
我开心了。
我瞧见江茶回过头来,神情微愕。
死装蛇,让你装高冷。
但我也悲催了。
那蛇鳞果然是被动过手脚,在姬婴手里炸开,如烟花一般,绚彩纷呈的彩色把我们三个吞没。
我们大抵也成了烟火里的一粒尘,飘飘浮浮地,落不到实处。
这空档,我竟还能抽出心思想,江茶那千年老蛇妖被炸成沫沫会是什么模样,我们算不算骨灰都掺和在一起了?
嘿嘿,有时候是有点恋爱脑。
……
我像是睡了一觉,做了场悠扬的梦,有微凉的水滴答滴答落在脸上,我缓缓睁开眼,一角被风吹烂的蜘蛛网落入眼眶,一只蜘蛛忙碌地缝缝补补,我感受着血液流动的暖意,一声叹。
没死啊。
我撑着手坐起来,视线开阔起来,某只坐在那脸色臭如沥青的蛇也映入眼帘,我又叹。
真可惜,她也没死。
我说:“你也太不厚道,自己晓得不淋雨,把我丢漏雨的地方。”
这是间破败的百岁亭,地上满是青苔,柱子坍的只剩两根,为数不多保持干燥的地方在江茶屁股底下。
也不晓得谁招惹这老妖怪了,她睨了我一眼,脸色臭得出奇,嘴角一掀,赏了声冷笑。
我不乐意了,我爬起来愤愤不平。
我说:“你给我甩什么脸子啊,那要不是你不声不响没了这么多天,我能去天池庵找你吗,那蛇鳞我怎么知道有问题,我又不是故意要把你炸成沫沫,再说了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江茶似乎咬了咬后槽牙,她阖眼,舒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娘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
我说你这话说的不对啊,这不是我的词儿吗?
江茶愤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凶相毕露地呲她那两颗小狗尖牙。
我说:“有本事你咬死我啊。”
死过一次的人学会了有恃无恐。
她气急败坏地说:“滚出去!”
我反唇相讥:“这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我滚?我滚就滚。”她开始撸袖子,我从善如流爬起来往外滚。
滚到门口我觉着不对劲,她什么时候打架还要撸袖子了?什么时候吵架还本本分分用嘴吵了?那不都是一条尾巴的事?
我回头看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她脸色阴沉,我笑开了花。
我说:“江茶,你是不是没有法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