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舟笑毕,闭了闭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声音极低,似自嘲一般,低得只有近旁的林笙听得见。
宗正令看他那样,似乎也有些怕他发疯,但还是咬牙说完,并朝曲成侯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此事呈报上去后,宗正册上自然会为真正的世子更名。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在孟寒舟附近,犹豫了几许忍不住提醒道:“这两个罪人按律下狱,就羁押在宗正寺的外羁所。若……”按律此二人怕是难回去了,但他们终归是孟寒舟的亲生爹娘,若是孟寒舟还想与他们见一面的话……
“若”了半天,最后看见孟寒舟一直垂眸不语,宗正令最终叹了一气,转身走了。
宗正令离开后,屋内重归于寂。
过了会,周氏戚戚地叹了口气,沾了沾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小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才这么高的时候,琢儿就天天追着他后头叫哥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也怪不得你……”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孟寒舟猛地睁开眼,眼中泛着赤红的血丝。
周氏吓得一掩面:“小舟……”
曲成侯当即拍桌怒斥:“混账!是怎么跟你庶母说话的!”
“庶母”二字听着刺耳,比孟寒舟的冷言冷语还扎周氏的心。
周氏愤愤地窥了眼正座上的郡主,明明早与侯爷离了心,都不管事儿了,却还霸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但她也不敢再多言,继续悲悲戚戚地装她的贤良淑德,“大度”道:“侯爷就不要跟孩子计较了,他也是心里乱,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罢了。”
这话却是说到点子上了。
验明正身,宗册上除了名,孟寒舟按理不再是曲成侯府的人了。那遗落乡野,龙章凤姿、文才绝艳,在众人眼中比孟寒舟强了百倍千倍的“小孟书生”,才是真正的世子,是蒙尘的明珠。
他只是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鱼目。
曲成侯转头,看向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女子,冷冰冰的问:“此事,郡主以为如何。”
孟寒舟的手攥紧了。
郡主拨了一颗念珠,淡淡道:“随侯爷吧。”
既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多看孟寒舟一眼,平淡得好似此间事与她无关,勾不起她分毫波澜,说罢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染着佛香的衣摆自孟寒舟的脚边拂过,他张了张嘴,似有针尖刺在喉咙里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来人,送大少爷……送他回房。”曲成侯亦站起,十七年竟替一个赌鬼养了儿子,实在丢人,他余光瞥了眼孟寒舟,表情愈发嫌恶,拂袖道,“余事容后再议。”
周氏连忙起身,殷殷跟上。
父亲和下人们的声音像是飞蝇,嗡嗡在耳边响个不停。孟寒舟摇了摇头,耳畔的嗡鸣声却越来越大,直到母亲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父亲亦被周氏小意温柔地挽着手臂穿过廊门——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咙间的痒意,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掩口的巾帕不知丢去了哪里,孟寒舟咳得胸间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情急之下胡乱攥来手边的东西捂在嘴上。
下人们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吓得纷纷退开来。
孟寒舟微微颤着松开手腕,这才发现那揉皱了的供纸上漫开了一抹殷色,鲜红地洇过上面一个个铁证如山的墨字。他的视线从纷乱的供词晃过头顶的金匾,最后撞进一片澄澈的鹅黄色里。
闭上眼前,耳边还嗡嗡的。
“……孟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