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的夜晚，本该是躺在榻上就不愿意再起的好时候，马超却有些睡不着。

他望着枕边酣然的李恢，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走出去。

外面的天空一片宽阔，万里无云，既没有星光，也没有多少月色，只余一轮弯弯的月牙孤冷凄清地倒悬着。

马超站在板屋的横栏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最近发生的事情，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数。

他日思夜想、权衡利弊，也明白自己除了归顺刘备，别无选择。可是，刘备贩夫出身，在乱世诸雄中势单力薄，如何驾驭得了他这样的猛将，又凭什么驾驭得了？

就算刘备真的可以，他又能心悦诚服吗？

他想要的是一位明君，是一位能带他向曹操报仇的有野心的君主，然而刘备在外的名声都是什么，仁义贤德、知人善用、有情有义？

马超无奈地扶额叹息。

这时，自板屋下方走来两个窈窕的身影，不太明显的一高一矮，手挽着手，连走在寂静的夜路上也有说不完的欢声笑语。

他从不知道妹妹马云禄与军师黄芜的关系有这么好。

但是，想起她们最近形影不离的样子，也没什么好觉得奇怪的。他不知不觉地已经可以接受妹妹马云禄与军师黄芜的变化，甚至，黄芜也变成了他的妹妹。

马超默不作声地看向她们，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便没有出言打扰。

可妹妹马云禄反应到底是敏捷的，很快就感受到一束炽烈的目光，随即不着痕迹地推拉了黄芜一阵，小声地说提醒她，“看，那里，大哥还没睡。”

黄芜顺着她的指引望过来，与她一同对着马超灿烂地扬笑，黄芜是神情温婉的，马云禄则是振臂高呼，“大哥——”

她喊的声音虽然大，但是传到马超耳中，并没有很强的穿透力，想来也是特意克制了不想让屋内的李恢听见。

马超压抑着自己的惆怅，努力表现出愉悦地同样招手和她们打招呼。

她们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两个小姑娘额前的碎发，伴随着轻盈的裙摆在烈烈的寒风中飞舞，像灵动活泼的狡兔。

狡兔们方才站定，沉稳冷静的那只尚还没有张口，明媚开朗的那只已是急不可耐地说道：“大哥，阿芜编好了我们小玉牌的挂绳，特地选了我们喜欢的颜色，可精致了。”

说着，她伸手到颈脖间，从层层叠叠的衣襟内，掏出一个被红绳拴住的祥云小玉牌。

紧随其后，李瑶也不紧不慢地扯出一根浅紫色的丝线边。

而李瑶手中正摊开的，是一段用白色丝绳编制的穿着骏马玉牌的挂饰。她把挂饰递给马超，然后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地说：“呐，大哥，这是你的，我做得不好，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以及……”李瑶欲言又止的，而后咬了咬牙，又倏尔变得坚定、果决地接着道，“我有些话想要和大哥说。”

不用李瑶点明，马超也猜得出来，她想说的是关于投靠刘备的事情。

于是，马超并不着急，只先缓缓地从她手中接过那枚小玉牌，仔细地瞧了瞧，眼见丝绳虽然细微之处编得略有瑕疵，但总体还算不错，便笑着摇头，“阿芜哪里话，你这手艺对比云禄已经很好了。”

说着，他不管不顾地把丝绳往自己的脖子上套，更加笑意盎然地扬了扬，“阿芜放心，大哥会好好戴着的，除非它自己断开，否则绝不扯下。”

然后，他又转眸看了卢璐一眼。

卢璐正兴高采烈的，眼眸里熠熠生光。马超思忖了一阵，随即不容置疑地突然道：“云禄，既然是阿芜有话要和我说，你就先到一旁等着去，待我们说完喊你再过来。”

他有意要将卢璐支开的举动，惹得卢璐与李瑶同时担忧起来。李瑶怕马超为难自己，卢璐则是怕马超为难李瑶。

是以，卢璐不情不愿地望着马超摇头，一副不想走的样子。

马超的眼神却没有任何的动容，只是目不转睛地冷峻盯着她，盯到她自己坚持不下去，一边依依不舍地往后退，一边忧心忡忡地对着李瑶使眼色。

马超不禁既无奈又好笑地说：“干嘛？你还怕我吃了阿芜不成？阿芜现在可是我妹妹，可是比你还要乖巧、懂事的妹妹。”

马超突如其来的轻松态度，让卢璐稍微放宽心了一些。

她总算没再多想地果断转身离开。李瑶却还有些心神不宁。李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点怵马超，明明现在马超都是她的义兄了。

她说服不了自己放肆，但是可以逼着自己硬着头皮上，便没再犹豫地立马拱手作揖，请罪道：“阿芜自作主张，还请大哥责罚。”

她下意识地用“阿芜”和“大哥”，来称呼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超先是有些不明所以，脑袋飞速地思考着她又做了什么，心里略微带了些埋怨，而后听到这声“大哥”，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顿时忍俊不禁地急忙将她扶正，揶揄道：“阿芜就算做错了，也总得先让大哥知道是什么。”

说着，他也不等李瑶的回答，而是顾自地转而说自己的话，询问：“阿芜知道，大哥为什么要支开云禄吗？”

李瑶懵里懵懂地摇了摇头。

她还真就被马超带跑偏了话题。

马超继续说着：“因为，如果要入刘备麾下，你的主公就不再是作为大哥的我，没有了这层亲缘关系倚仗，你总要学会独自面对其他人的唇枪舌剑。”

“阿芜，别忘了，你始终是个谋士。”

马超低下头来，目光认真、明亮地注视着李瑶。

李瑶与他四目相对，仿佛要被他眼睛里的旋涡吸进去似的，呆呆愣愣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或者说，她要反应的东西实在太多。

一则是马超对她的关心爱护和教导；二则是马超提到了要入刘备麾下。既然马超自己主动说了，李瑶便也没再藏着掖着，而是坦白地继续自己先前的话题，又在对马超拱手，“实不相瞒，阿芜想要和大哥请罪的就是归顺刘备的这件事。”

“除却利用规劝大哥做为条件换取李恢先生的教导外，阿芜更擅作主张认为大哥一定会投靠刘备，且投靠刘备的条件是要在攻拔成都之战中，做先锋。”

李瑶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行径说出去。

马超听得顿了顿，一时也没立马就去扶她，而是沉吟着思考了一阵，面上急速地风云变幻。许久之后，方才摇了摇头，恢复波澜不惊地告诉李瑶，“其实，阿芜你做得也没做，甚至是真心地为大哥考虑了。”

“你想让大哥刚入刘营就能声名鹊起的心，大哥明白。”

“大哥这些天也仔细想过，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是，阿芜，你凭什么觉得刘备就会答应你的要求？直取成都算不得一件很难事情。”

事到如今，马超也不想回避，自己只能入刘营的事情。

他这样说，便是显而易见地已经决定听从李瑶和李恢的建议。但是，他并不觉得李瑶的想法会被李恢接受，毕竟，他们是更弱势的一方不是？

马超目光平静地看着李瑶，不慌不忙地等待她的答案。

李瑶想了想，其实她最先说出这些要求，只是单纯地听了李恢的教导，想要为自己、为马超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她并没有全面地设想到刘备那边会不会同意。

然而，她事后更仔细地盘算过，得出一个结论，刘备不可能不同意。

李瑶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语气也十分坚定，胸有成竹地说：“这点，大哥倒是可以放心。直取成都虽说不难，但也绝不会简单。守在成都之前的是雒县守将张任。张任聪慧，善察敌情，善用地势，绝不会让刘备的人在雒县讨得了好。”

“等刘备吃了大亏，在雒县折损颇大的时候，便会想起我们。”

“所以，还请大哥不要急着回复李恢先生，等他回到西川和刘备商议完，乃至是等到刘备亲自发出劝降的文书，再假装为难地同意不迟。”

李瑶是想等，等一个刘备骑虎难下的契机。

她没有记忆、推算错误的话，不久，赫赫有名的凤雏先生庞统就会因为大意被雒城守将张任设计而死。

庞统的死，不仅会让刘备麾下折损一名了不得的谋士，还会动摇军心。这个时候，刘备就会急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局面，而马超的到来，是他最好的选择。

只是李瑶不敢明确地把庞统会死的史实说出来，她怕马超怀疑，便只是大致笼统地点明刘备会在张任手上吃亏，然后，说完，一脸心虚、不自在地漾开痴傻的笑意。

马超见她眉眼弯弯的，与远方的缺月正好是一个模样，当即哑然失笑，下一瞬，更上前一步，抬手抚上她的发顶，爱怜地揉了揉，说道：“阿芜，你这样真像一个小傻子。”

“可是，大哥决定，就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