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了方杜的建议,将两个新的美人交给了相盈。
她和方杜在外说话,方杜知晓她在凡间自有计划,疑惑道:“是为了那旧神星主吗?”
商羽徽模棱两可道:“尽是些一言难尽之事。不过,我倒在凡间遇到了不少仙族……他们消息倒传得快,早早来了凡间,生怕你攻进去。”
“我还没那样心急,”方杜说得很诚恳,“攻下妖族是因他们本就修为不佳,自上到下不成气候,仙族就不同了,且她们曾与空桑斗了数年,以往也经历了不少战事,贸然前去,我只怕害了部下。”
对于她的打算,商羽徽不作表态,早已神游天外,方杜继续道:“不过仙族一向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早出手晚出手都是一样的,我会多加小心。”
见方杜如此,商羽徽更觉残忍,她点化方杜一点法力,足矣让她大展宏图……给丹荣的,何止这零星半点?
方杜不知她因何沉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良久,商羽徽望向远处:“那就好。”
魔界之中还有要事要办,方杜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与商羽徽告别。
扶桑洲距离人间皇都太远,商羽徽也想早早回去,回身去找相盈,就见他气定神闲坐在木椅上饮茶,双生子跪在一旁,屋内气氛诡谲,寂静一片。
“在做什么?”商羽徽只当没发觉这不妙的氛围,坐到相盈身旁。
相盈微笑:“在等你回来,再将他二人送去。”
见两个少年满面惊恐,商羽徽改了主意:“不必了,就带在身边吧。”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相盈想了好一会儿才劝她:“这二人是妖,带去凡间多有不便,吓到人事小,坏了你的计划呢?”
“你倒是善解人意。”商羽徽笑着握住他的手。
此举落在两妖眼中,更让他们局促,原来这位天魔对男鬼当真宠溺,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不过……你这只鬼都能带进去,多带两个妖也不算什么。”
有了主意,商羽徽不再去瞧相盈难堪的脸色,一同回了人间小院。
仙族在皇都早已布下结界,街道中也能时不时见到仙门徒生走过,然而他们的法力终究无法与商羽徽相比,在她的身旁,众仙不曾察觉异样。
甚至有白衣弟子在见到商羽徽时好心提醒:“姑娘家独居于巷尾要多加小心。”
他大发善心,商羽徽也笑着谢过,指了指身旁的双生子:“多谢仙长,我将将请了护院回来。”
双生子的原型是两只鸢尾蝶,法力也就比相盈强个些许,面对仙族探究的眼神,两人都冒了身冷汗,但那好心人不曾看出什么,只说了句多加小心。
青萍飞过,微风卷起乱花,商羽徽伸手接住一朵,感叹:“真是心善,想必这些年在姐姐的教导下,没少与她请教。”
神女曾是仙族最大的底气,如今神女陨落,仙族并未忘本,自身难保也要救凡人于水火中。商羽徽很钦佩,化形混入仙族时,恰好听得有两个刚入门的女修在争论:“神女不在了,但我们掌门日夜提醒不可忘记她的劝告。”
另一个女修很为难:“可我们根本没见过那位神女。”
“我也没见过,”说到此处,二人都很气馁,又道,“不过我听闻海角崖的女修丹荣,模样很像曲意琅神女。”
那女修显然已见过丹荣,神往道:“当真?丹荣修士气质独特,我很是仰慕。”
说话之人神秘道:“骗你做什么,正因她模样太像神女,连带那几个大宗门的长老都对她另眼相看。”
“是因她法术高强才对吧?”两人一同憧憬起来,“据说她修行速度是常人的数倍。”
天赋并非外人可比拟,两位女修艳羡之余,不再多言,一同去往宫中。
商羽徽现身在两人面前,虚心请教:“两位道友,丹荣修士何在?”
女修将她上下打量,戒备道:“你是哪个宗门的徒生?从不曾见过你。”
商羽徽早已想好应答:“我是散修。”
散修可不多见,女修更警惕:“散修?散修找丹荣修士做什么?”
商羽徽:“我见丹荣修士容貌酷似曲意琅神女,心怀天下,想要追随她。”
女修狐疑,困惑道:“一个散修也能见到神女?”
“自然,”商羽徽也没说谎,“神女在世时,六界无不受她恩德,我曾有幸被神女点化。”
她身上的灵气至纯至净,女修放下疑心,给她指了路。
六界之中,商羽徽想找旁人易如反掌,找丹荣却不得不用这种法子,她感到无奈,而后一路来到修士给她指的地方。
丹荣早就不在宫中,而是去到偏郊,皇都周边,百姓过得还算太平,丹荣只是担忧妖魔作祟,前去探查。
与她通行的还有她的师姐与一大帮初入仙门的徒生,一群仙者在此处落脚,声势浩大,守卫却并不严苛。
还以为混进去又要应付两句,谁想到连一句多余的盘问都不曾有,商羽徽已站到人群中。
小山村不比皇城,条件艰苦许多,好在这些弟子入门前大多出生穷苦,不曾抱怨,很快就在此分散住下。
丹荣住在山路上,村庄的入口处,往来探查要方便不少。
村民很淳朴,听说有仙人来此,都围到村口看,商羽徽前去时,丹荣正被几个村民围在中间。
外出除恶,丹荣简衣便行,身背一把长剑,作态洒脱。
但商羽徽意识到一件事:丹荣才十四岁。
上回在皇都见到她,她将长发披着,羽衣繁复,五官酷似姐姐,让商羽徽一时忘了这一世的她年岁尚小。
今日她将长发利落束起,露出仍有几分稚气的脸庞,商羽徽不由停住脚步。
远远地,她看向丹荣的心口——若是姐姐真有一丝残魂覆在丹荣身上,自己真的能做到毫无留恋,将她活活剥开么?
她在缄默中靠近村民,易容之后,模样不似从前,丹荣又见她穿着打扮不似凡间百姓,只当她是哪个面生的同伴,蹙眉问她:“你从哪里来?山脚下的营处都扎好了?”
商羽徽正想着要如何作答,一老妇望向她,喜出望外:“哎呀,是你呀!你与丹荣修士认得?”
青衣老妇见商羽徽不作答,指了指山顶:“仙人忘记了?上回您帮我搬了木柴。”
她说到此,商羽徽总算想起来,将错就错:“是我,但我与丹荣修士不认得。”
丹荣走到她身边:“你是何方修士?”
“我是散修。”商羽徽笃定。
不知为何,与丹荣交谈让她浑身不自在,且她已放出灵力去打探丹荣的灵脉,仍然没有丝毫回应。
是青女不曾在此,还是她无法触及丹荣的血脉?当初让星主切段二人的羁绊,竟做得如此彻底,一丝一毫都探寻不到。
天底下的散修不多见,丹荣多瞧了她几眼。
她年岁尚小,说起来话来却很是沉稳:“你前来此处,所为何事?六界动荡,你既是散修,还是小心为上。”
一板一眼的模样实在太像青女,不过她又未脱稚气,商羽徽有些想笑,忍了一忍:“耳闻魔界四处征战,我担忧凡间安危,前来一看。从前我在海角崖静修时听闻过你,今日得见,实在巧合。”
“你去过海角崖?”听见此话,丹荣与她稍亲近了些,“我不得已与掌门搬离,也不知海角崖如今怎么样了。”
商羽徽想起被一把火烧得精光的易流宗,怀念道:“海角崖虽偏远,但风景甚美,我离开前,依旧如此。”
修仙之人一心向善,丹荣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商羽徽和当日那个天魔联想到一块儿,只当她是胸有远志的散修,鼓励道:“若没有天下太平,何来的景观可赏?魔界之人狼子野心,我等当务之急就是保护百姓安危。”
“……”商羽徽端详她的脸,好几瞬误以为在于姐姐谈话,心中苦笑,“丹荣修士说得不错。”
说她少年老成也不为过,商羽徽不得不努力回想:小枝生来如此么?
似乎不是。
小枝虽受商羽徽的精血开智,生来就拥有寻常人此生难以触及的法力,但她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族。
青女和红女,或是浊悬此类的旧神,往往在化形时就已是成年女性模样,而当小枝从命真水中号啕大哭被抱出时,还只是个不曾长牙的女童。
诸神对红女的造物感到好奇,接连前来探望,小枝在众神的陪伴中长大,她天性聪慧善良,时常与凡人结交做朋友。
很快,小枝察觉到了异样,她发觉自己比凡人多了许多本领,意识到身份的不同。
这还不算坏事,商羽徽耐心教导她:“你既为我的女儿,自然也有神力,你可以用这份力量保护旁人。”
小枝很敏锐:“可我不是神,我也不是凡人,对吗?”
她的法力日渐增长,像一株迫不及待生长发芽的幼苗,随之而来的是她永驻的青春和不再往前的年月,她的凡人朋友一日日老去,小枝难以接受,痛哭道:“我不要这些法力,不要与天同寿!我只要和静容一同老去、一同死去。”
商羽徽什么都能给她,唯独给不了这个,就连青女也只能沉默。
不多久,小枝的凡间挚友静容死在一场大病中,她试图用法术挽回好友的生命,却被商羽徽阻止:“你无法干预她们的生老病死。”
小枝用泪眼与商羽徽凝望。
她仍是双十年华,长发柔软漆黑,但她的好友静容病死时已年近古稀,两鬓斑白,苍老到像是她年迈的长辈。
小枝握着静容的手,眼泪滴在她的手背,再也等不到回应,她不知在向谁诉说:“不要离开我……我不做神仙,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商羽徽也想安慰几句,却被小枝推到一边,她抱着静容的尸首将她安葬,数日之后,商羽徽发觉小枝试图了结性命。
其实这很可笑,小枝拥有无边法力,继承了先天之神的功体,就连身躯也是神木化身,无所不能的她,却做不到自戕这件易事。
散尽的功体又会回到她的体内,神木之躯会修补她的伤处,当她从静容的坟前醒来,心中只有绝望。
年轻的容颜无法追上朋友衰老的速度,她的法力如同一种恶毒的诅咒,将她桎梏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静容远走。
她多想恳求静容慢一些,恳求她不要离去,可已经衰老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为此,小枝与商羽徽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她歇斯底里:“我没有求过这份功体,也不要漫长的生命……为什么要给我这些?为什么让我拥有这个奇怪的身份,我只想当个凡人。”
那是商羽徽第一次造物,让她无比后悔。
小枝在她面前失魂落魄:“母亲,你创造出了我,创造出一个痛苦的怪物。”
商羽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更无法面对这份失败,她多次劝解小枝,但小枝不再与凡人结交。
直到有一回,商羽徽发觉小枝在房间里藏了一句早已死去的腐朽身躯。
“我无法老去,所以让她代替我。”
说出这话时,小枝形容枯槁,商羽徽再也无法忍受,前去找到了星主,彻底切断了与小枝的血脉。
做母亲很痛苦,她什么都可以给小枝,小枝也曾在她怀中撒娇,可到后来,仅仅因为二人血脉相连,,就让小枝痛得喘不上气。
斩断这份羁绊后,商羽徽很久都没再见到她,直到她一次次转世,会有偶然间的几次重逢。
大约这世间真的有天命,离开商羽徽的小枝,不管换做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总会重新踏上仙途。
恰如这一世的丹荣。
商羽徽从郊外回到院落中,神情阴郁,凡间已入了夜,院落中一个男鬼、两只蝴蝶精,都非凡人,自然也不曾掌灯点蜡。
如墨的夜色中听不到半点声响,商羽徽撑着下巴,看着景色出神,好一会儿,终于从不妙的回忆中脱离。
活得太久就是有许多坏处,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到某段痛苦的思绪中。
相盈推开房门时,见商羽徽不知何时归来,形单影只,他道:“你怎么了?”
明月幽蓝,商羽徽不言语。
见她似乎疲倦,相盈几步上前,美目潋滟:“要不要歇下?”
商羽徽静静道:“好。”
而后又道:“我们四个一起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