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可不是认命的人。”
听北侯川这么一说,周游满头雾水,更是不懂了。他们本就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捣了他们赤乌老窝,可殿下偏偏要退出城门外,那群什么青衣的杀手们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家伙,如今死伤无数,那赤乌皇帝明显就是吃瘪了不敢动的呀。
他说不过,那个变态皇帝明显是殿下更熟悉一点,只好翘着脚七扭八歪地坐在椅子上,无聊地说:“殿下说得对,殿下说得都对。”
顾言哑了那些火药,正好收队回营,途中,却看到了一个失落的姜子圭。
他不免有些心惊,示意身旁将士们先行回营,自己则大步朝着姜子圭走去。
这厮怎么露出这种表情,而且这厮怎么来了?可是他亲口说自己生平最厌恶打打杀杀绝不踏入战场半步的,这……可是预见了什么坏事不成。
“姜子圭。”声音一出口,顾言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温柔得肉麻。
姜子圭抬头,眼眶却是红的。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顾言着急,上前握住他的双肩,却发觉他肩膀都是颤抖的。
“小顾将军,这仗打完了,辞了将军,我们去游山玩水吧。”姜子圭深呼吸了口气,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发颤。
发什么疯。顾言很想这么回他,可见了他这模样,却是怎么也说不出。
他反常得像另一个人,顾言甚是盯了一圈,看脸上有没有什么破绽,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很可惜,就是姜子圭没错。
“我堂堂灵泽将军,岂能说走就走?真是胡来。”瞥见他失落神情,顾言连忙找补了句:“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等着仗打完,我找太子殿下告个假应是可以的……”
姜子圭显然没打算告诉他,没等他说完,一把给他推开,赌气似地:“爱去不去。”
而后走在他前头,先一步进了营中,一头扎进他被子里开始睡觉,谁喊也不出来。
顾言叹了口气,嘱咐好将士们保护着些天师,随后便去找太子汇报了,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周游兴奋的声音:“是天师来了不成!真是神了!”
噫?
周游一回头,看到顾言站在门口,兴奋地拉他进去,顾言看着满地的黑袍一头雾水。
“太子殿下瞒着我早早准备了这些,我还不知是为何,刚刚那小丫……那个……那个太子妃报信,说是……”
北侯川本在专注盯着地图出神,听他这么一说,随手丢了个黑袍扔在他头上:“胡说什么!”
“诶?我可没胡说啊。你这小丫头将士也不是,官也不是,我都不知如何叫她好了。反正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先叫着。”
北侯川耳根渐渐烧红,“你……”
鲜少有和太子殿下吵架占上风的时候,周游乘胜追击,躲到顾言身后继续说道:“先前我查过这小丫头,没事时候就去太子庙奉花,我本没打算说的,可那次吃饭时候她说什么‘世上没有神明,去求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倒不如求求自己。’说得多好听啊,我就没忍住问了句,那你天天给太子像奉花干嘛?”
“你猜那小丫头怎么说的?”
周游在顾言身后绕来绕去,比划得绘声绘色。
“嘿!她竟然说‘要你管!吃你饭!’骑我马,还敢对本将军不敬!要不是看在这是未来咱的太子妃份上,我肯定得还嘴骂她两句!”
瞥见北侯川轻轻笑了,周游撞了下顾言肩膀示意,说来,这可是出了无主之地殿下第一次笑。
察觉到面前人在看戏,北侯川轻咳一声,收起笑意。“说正事。”
“哦哦。”周游拎着黑袍,和顾言说起了正事。
那赤乌皇帝真没打算束手就擒,而是趁夜一搏,杀了那个小皇帝,再抢来哨令,夺金乌军权。
“于是乎,咱们这太子啊提前想到了,准备了这么多个狸猫,供他挑选了。”
周游抖开黑袍,下面还有一大把的骨哨。“方才小丫头送信,啊,太子妃送信,却是如此,今夜青衣便会有动作,还送来了一堆青衣翻出来的骨哨。”
这夜注定不会安宁。
除了仅少数留在皇城内的青衣乌,大巫应是将他们悉数出动。
可那些驯养过的杀手再多,又怎敌他灵泽玄武将士多。他们必会将全部心思只放在小皇帝身上,只要抓到小皇帝,一切便迎刃而解。
这夜,窜出许多与那小皇帝打扮相同的人,流窜在皇城外四处都是。
此起彼伏的哨声也不断响起,那哨声并不是先前催动金乌军动的哨声,反而……是他们青衣乌的哨声?
一瞬间,追杀的青衣开始慌了神。哨音难辨,分不清是头领指挥,还是这帮狡诈灵泽人的干扰。
这夜,皇城外火光明灭,皇城内灯火通明。
丹生坐在高位之上一动不动,双眼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报!
边如此想着,边忍不住死死扣着金椅扶手。
等着等着,却等来一个白衣倩影,是乔儿来了。
她今夜一身白衣,素雅怡人,宛如一朵刚破出水面的白莲,纯净明媚,一颦一笑,甚是动人。
见了他,丹生觉得自己心烦都少了一二分。
她缓缓走近,温婉一笑:“先生只听过乔儿奏乐,没见过乔儿跳舞罢。”
丹生一愣,却见她摆开衣袖,翩然起舞,像飞舞的蝶,像触不可及的神女。此刻殿内大堂寂静,可望着她的时候,耳畔都响起了清脆的乐曲。
乔儿……跳舞竟也这般好看。
叮——
一柄匕首自她腰间滑落在地,乔儿仅是瞥了一眼,面上神色依旧带着浅浅笑意,继续起舞。
可丹生的眼神,却再也离不开那柄掉落在地的匕首。
一舞毕,乔儿缓步走去,捡起了那柄匕首,转向丹生的方向。
丹生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声音一出口却止不住地愠怒。
“乔儿,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乔儿垂眸浅笑:“先生,对乔儿来说,你就是丹先生罢了。”
她抽出匕首,寒光乍现,缓缓一步步向着那高高在上的金椅走去,身后衣摆如天河流淌,一步一步,将步步阶梯金色锐光淹没。
她的背后,是时明时暗的天际,是忽隐忽现的火光,是城外不休的战斗与厮杀。
“先生,您还记得与乔儿的初见吗。”
那时她还在长乐坊内,无人喜欢阮音,教她奏阮的阿婆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病逝,她们二人相依为命,且独来独往,同坊内乐师们相处不来。
发丧那天,也只有乔儿一人。
她穿着一身白衣,在阿婆的坟前跪了许久许久,久到睡在了碑前。
她想着,就这样睡下也好,长乐坊的日子太苦了。
可就是那时,有人轻轻将她托起,用大氅抱住了她抱在怀里,那时霜雪漫天,可却温暖极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很漂亮的脸。
貌若好女,胸膛与臂弯却坚实有力,她贪心地靠了一靠,醒来时,那人却不见了。
直到偶然逢人所救,入了宫闱之内,纵使遥遥一望,她也能穿过那张冰冷的面具,望到那张好看的脸。
丹生思来想去好久,与乔儿的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宫里的时候吗。这有什么可回忆的。
瞧见他一脸迷茫,乔儿笑了笑:“先生不记得也好。”
这件衣服是丧衣,如今她再次穿上了。
“先生,乔儿命如芥子,毕生无所依,无亲朋,无好友,亦无人记挂,随便找个草席一卷,烧了也好,扔到江海之中也好。如今,乔儿有不得不做的事。”
她走到丹生跟前,双手奉上匕首。“先生,别错下去了。”
“先生,您不要怕,握紧我的手。天上地下,无论是哪条路,乔儿都会陪您走到底。”
哪条路?他的人生里就不会有向死的路!
丹生猛地一挥,将匕首打翻在地,咯咯咬着牙,眸光狠毒,从牙缝中艰难挤出:“你找死。”
乔儿垂头一笑,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
她不慌不忙地拾起匕首。
丹生满是恨意地看着她,心中再次和自己打上了赌。
她不敢,她不敢杀我的。如果她敢刺我,我定要她不得好死!
“先生。”乔儿面上依旧挂着好看的笑,握着匕首忽地调转,猛地刺进自己腹中。
“先生……”
直到那个白色身影飘飘倒地,丹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颤抖的手向前伸去,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触摸他的影子。柔软的大氅、落在手心的雪花、皇城内洒在他身上的阳光、擦肩而过的点头之谊,她奔赴过的无数次相见与相遇。
而这一次,先生终于肯向她而来了。
先生的手……好温暖啊……
这双手,这个人曾拯救过她在寒冷冬夜,如今,能否换她自作主张的试一试呢。
“其实,”她满眼噙满泪花,喉中不断涌出鲜血,脏腑内裂开般的疼痛蔓延全身。“琴也好听,笛也好听,弦也好听……”
“先生,世上颜色有很多的。”
再多的颜色,他也无暇顾及了,他眼里的只剩白与红了。
他梦想过的金椅、皇城外的明灭,全部失了颜色,他望着乔儿腹上蔓延开来的红,手足无措地拿手按在伤处止血,慌张地朝着门口喊着:“来人!快来人啊!”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寂静,还有皇城外升起的焰火信号。
是啊……今夜,所有人都被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