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和隐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蜘蛛收回视线，一楼的房间一共有三个，客厅、厨房、杂物间。

先走到的是客厅，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乱，散落的靠枕压着什么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弯腰捡起来，是块手表，表盘外面的透明壳子碎了，新历开始以后已经很少见到这种古董了。

不远处，沙发倒在地上，无法确实是因为冲击波还是人为造成，茶几同样翻倒在地，玻璃平面碎了一地，他把手表搁在软趴趴的沙发侧面，环视房间，遍地都是碎渣和垃圾，无处下脚，看起来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

女主人不在吗？

有女主人在的家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角落里的垃圾桶已经塞满了，全是不同的外卖包装纸袋，看起来都是一人份的，他蹲在旁边，随手拉了一张小票出来，日期是旧历357年4月15日，爆炸发生前的半个月，看来那时候女主人就已经不在，男主人开始长期点外卖了。

电视机的液晶屏碎了，蜘蛛踩过去，鞋底和地面之间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

他继续往厨房走去，刀具都放在架子里，料理台有使用过的痕迹，而且是相当频繁的使用痕迹，水池里有黑色的污垢，油腻腻的。

靠墙有一台双开门的冰箱，蜘蛛轻缓地拉开门。

大量因为断电而腐烂发臭的肉类，蛆虫和苍蝇在流水的烂肉里孵化，在它们试图飞出来之前，他眼疾手快地关上了，蜘蛛站在冰箱面前，表情凝重，刚刚那一眼足以确认其中有没有人体组织。

答案是有，而且不止一具，他至少在那一团黏在一起的黑红色物体里看见了两只手。

都是右手。

厨房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垃圾桶，里面是同样的红黑痕迹和一些没清理干净的肉类碎片。

蜘蛛不想凑近了看，不管看多少遍，这种曾经属于活生生同类的死物都会让他胃里泛恶心。

他转身往杂物间走去。

大约十来个平方米的房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他简单翻了一遍，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正要离开，突然听见夏娃的声音在耳旁轻柔响起：“顾队员，根据检测，前方两米处的地下有多余空间。”

两米，蜘蛛估摸了下距离，走到那块地方蹲下来，敲了两下，确实有回声，他用手指耐心地顺着地面摸索过去，摸到一个凸起的小机关。

掰动以后，地板移动。

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出现了。

过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行，两侧墙壁光滑垂直，别无他物，蜘蛛打开防护服自带的头灯，一束光照进深处的黑暗里，可以看见深处有一扇门。

他走下楼梯。

门的材质是一整块的暗灰色金属，左下方有一扇可打开的方形小窗，从四周依附的锈迹来判断，应该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小窗边缘处有暗色污垢，蜘蛛蹲下来用手指抹了下，抹不掉，已经干了，是血长期浸溢留下的痕迹。

他敲了敲门，有回声。

门上有锁，看起来是关着什么。

夏娃：“前方熵值83，与目标值一致。”

异常生物，数值较低，大概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奄奄一息了，蜘蛛抓住枪，对准左下角，然后拉开了小锁，刺啦，一张浮肿且长满黑毛的女人脸出现在窗口。

夏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警告！门内熵值约为143！”

这惊悚的画面和记忆里的一幕重叠了，多年来训练的成果让他的身体比意识快一步，蜘蛛条件反射扣动扳机。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女人向后飞去，无力地砸在墙壁上，同样长满黑毛的四肢抽搐了几下。

夏娃：“熵值减少中，120、99、73、44、21……已归零，确认异常生物已被消灭，熵反应消失。”

倒在地上的女人一动不动，能看见她的躯干上除了手脚以外还有两对漆黑节肢，大约是长期未进食的缘故，非常虚弱。

蜘蛛收回枪。

异化的人，这家人长期用人肉喂养她吗？

太糟糕了，这一幕会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情，黑暗甬道里，苍白无神的脸，那只用尽最后力气把他推出去的手，指关节处已经长出了蠢蠢欲动的黑毛。

他关了灯，慢慢地、慢慢地站在黑暗里呼吸。

好像能听见有什么钻过厚重干燥的土层，愈来愈惊慌失措的心跳声。

楼梯上传来又快又轻的脚步声。

“怎么了怎么了？！”

银蛇的声音。

蜘蛛在黑暗里静静地站了会儿，直到脚步声渐渐靠近，他吐出一口气，重新打开灯，面色如常地转身，正好对上双灰紫的眸子，他简单解释了句：“失控的苏醒者，完全异化，已经没救了。”

银蛇啊了一声，回头道：“是那个吧。”

紧跟上来的叶由恍然大悟：“是那个吧。”

蜘蛛：“？”

这俩人打什么哑谜。

银蛇回头来看他，坦坦荡荡：“刚在楼上翻到了点东西，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我看熵反应消失了？”

原来如此，客厅里外卖包装是男主人吃的，厨房里的腐肉是给女主人吃的。

蜘蛛应了一声。

女人显然已经没什么威胁了，为什么在打开那扇小门以后，熵值会迅速增加？

小门仍然打开着，蜘蛛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在暗灰色的金属切面里看见一层薄薄的浅蓝色夹层，压得很紧实，他用手去划了一下，硬的碎屑。

银蛇凑过来看，咦了一声：“蓝晶？”

门有夹层，用的是蓝晶，蓝晶可以稳定苏醒者体内的熵水平，自然也可以抑制异常生物的生命活动，这东西贵，而且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这家的男主人是哪里弄来的？

“可能是从研究中心那里？”叶由猜测，她简单概括了下刚刚看见的日记内容。

算是一个可能，不过管控那么严格的东西是一个高级研究员可以拿到的吗？

日记里提到办公大楼地下有通道直达医院地下的研究中心，考虑到后面或许需要进入后者，三人返回浴室，拿走了那张写着【黎风高级技术员】的工作牌。

离着百米就能看见那座黑灰色的钢筋混泥土建筑，被封锁浇灌的第四核电站像是一座巨大的竖棺材伫立在厚重的云层之下。

距离一条街的位置，就是办公大楼了。

它有数十层楼那么高，地图上另一个有反应的点就是这里，日记里说的是地下，但熵反应来自于楼上，三人跟着夏娃指示一路来到二十三楼。

电梯早就不能用了，幸好苏醒者身体素质强上不止一倍，一口气爬十楼也不带喘的。

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很豪华的红木门，入门就是遍地碎烁的水晶，几乎把大厅中央铺成了星空，中间是黄铜色的金属，即使褪色，光泽度也仍然称得上上佳，可见这盏吊灯“生前”的光彩。

在他们打量房间的时候，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贴着墙壁挪到身后，头一转趁机往外溜去。

“站住！”蜘蛛冷喝，叶由眨了下眼，身边的银蛇已经咻地窜出去把人逮回来了，快得像道闪电。

“你们要干嘛！”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疯狂挣扎，可惜没什么效果——银蛇只是看着娇小而已，手劲制住三个他都不是问题。

“你再乱动我就折断你腿！”银蛇握紧拳头挥了挥，她满脸写着嫌弃二字，流浪汉不敢动弹了，只是张嘴还在嚷嚷：“我是正经公民！没偷没抢！这里没人我才来的！”

果然还是威胁好用啊……等一下，有执法记录仪的吧！叶由后知后觉地想，她看眼光脑，蓝光亮着呢！

蜘蛛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果然如此”“又来”“报告又要多出三百字”的不善，他浑身带着这股低气压，沉着脸站到流浪汉面前，出示了下NBIC的证件：“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普通人眼里，缉查局的口碑确实不太好，那流浪汉畏畏缩缩，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住、住啊！这里是我家。”

叶由奇怪：“切尔诺贝利那么大，你非得住这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办公大楼距离发生泄漏的第四核电站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先不说辐射量超标的问题，要是哪天那座“棺材”年久失修开了一小条缝，这里首当其冲。

“这里舒服啊！”流浪汉害怕归害怕，他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而且我住了那么多年也没啥事情啊！”

舒服是真的，这个房间几乎占了一整个平层，沙发地毯都是好料子，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现在是白天，不通电也光线明亮，视野极好，还有书房和会议室，像个小套房，大概是专门用来接待领导的。

真是胆大的先享受，叶由环视了圈房间。

“右前方四十度角，高度两米，发现熵反应，数值与目标相符。”夏娃的声音及时响起，它说，“很抱歉擅自揣摩您的想法。”

真是善解人意啊，叶由突然觉得对方顺眼了很多，她走到那个位置，仰起头看了看，天花板有细微的碎裂痕迹，还能撑一段时间。

加把火吧，她往地上看了眼，随手抓了根断掉的沙发钢筋往上一捅，然后后退一步，哗啦一声，一个毛绒漆黑的活物夹杂着尘埃灰土掉下来，狰狞的八条腿，圆鼓的腹部，高度有小腿那么高。

砰——叶由在流浪汉煞白的脸色里开枪。

汁水四溅。

一片安静里，夏娃温柔地说：“熵反应消失，确认异常生物已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