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宁堃也会想,为什么他们之间所有的声嘶力竭,都会化作沉默。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其实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情绪。
记忆里,他们也会扭打在一起,争执争吵,没完没了的刺伤彼此。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了,又或者是,他们装作五好父母已经根深蒂固了。
“……”宁母冷哼了一声,点点头,“好好好……”
她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痛心。
为什么要难过,被抛弃的是宁堃,被伤害的是宁堃。
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是宁堃一个人承受,她为什么要露出如此表情。
真的是让人感到恶心。
“你爷爷养出的好孙子,就是一个同性恋,”宁母不再沉默,似是在沉默中,找到了一击必胜的刀,“我养的儿子,是个大气懂礼,喜欢女性的正常人。”
宁堃一愣,如此辱骂,他完全没有想到。
宁母仰着下巴,好像斗胜的公鸡。
“宁阿姨,你说话真的是太过分了!”周粟站了起来,他不再容忍,这是不仅是对宁堃的辱骂,更是对爷爷的。
周粟皱着眉头,隐忍着火气,双拳紧握,“你生而不养,算什么母亲。现在在这里指着宁堃的鼻子辱骂,又算什么人。”
“你别忘了,当初你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依然有追究的权利,”周粟真的是气极了,“我念你们是宁堃的父母,我才忍着,如果您要这么说,我看养老院您也是不想住了,牢饭可能更好吃。”
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光是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们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软监禁,就可以让他们喝上一壶。
那再算上其他的呢。
“软监禁,造黄谣,传播虚假信息,甚至私自开我的盒。”周粟声音颤抖,“三年,不,不止三年,你们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留有证据,你该庆幸,你们是宁哥的父母。”
这些事,宁堃都不知道,他彻底傻眼了。
直愣愣的转过身,看着气到颤抖的周粟,“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粟浑身一抖,自觉失言,抿住嘴,怔怔的看着宁堃。
“……”宁堃长久的叹了口气,“笨蛋。”
宁母依旧不认输,“周粟,我那是谣言吗?明明你就是同性恋啊,我说错了吗?同性恋就是用……”
“闭嘴!”宁堃厌倦了,“没必要争论,报警,然后诉到法院,这一切你说了不算。”
“……”
这下轮到宁母傻眼了,她站在原地,张口欲为自己辩解。
门口跑进来四五个保安,是刚刚护士叫的支援,五大三粗的,纷纷看向站在正中间的宁母。
又看向宁堃和周粟,无声的询问。
宁堃不想再与之争吵,看见她也觉得头疼,“送她出去吧。”
宁堃挥了挥手。
此生不再相见,生病出钱,死了买墓。
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几个保安站在宁母年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恭恭敬敬的“请”她出去。
本以为她还会再挣扎,再咒骂。
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便转身离开。
这句话说的,好像又是宁堃的错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啊,出生是宁堃的错,被抛弃是宁堃的错,什么都是宁堃的错。
父母怎么会有错,儿女都是白眼狼,看不到父母的付出,他们是绝对的权威,无论他们对你怎么样,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必须跪下感恩戴德。
只要有一点违背,你就是不孝子,白眼狼,生你干什么的。
一群疯子,生下无辜的孩子,让他们在痛苦里长大,不断的剥削,欺压,是他们所有情绪的垃圾桶。
一个无辜的孩子,一对疯了的父母。
在他们无法掌握的世界里,孩子,是他们唯一能掌握的奴隶。
必须跪着屈服,彰显他们通天的权利。
小拇指又被勾住,宁堃低下头,看着相握的两只手。
“我没事。”宁堃露出一个微笑,安慰着周粟。
“嗯。”周粟拽着他的手,轻轻一用力,将他拽进怀里,“哥还有我。”
“嗯。”
周粟的怀抱宽厚温暖,这些年来他确实清瘦了不少,但是也长高了不少。
两臂一环,能将宁堃完全包裹。
宁堃赖在他的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过他的腋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真要告他们吗?”周粟问道,“会不会……”
“你是受害者,你自己决定,不要因为我而选择忍气吞声。”
“怕他们影响哥。”周粟悄悄的说,“骗骗他们,让他们担惊受怕几天,嘿嘿。”
坏点子大王。
“笨蛋……”
周粟搞怪的闹了一会儿,像是要帮宁堃排泄心中的苦闷,吹牛打屁的玩闹着。
闹了好一会儿,才放宁堃继续去叠纸。
宁堃挺佩服周粟的,心理素质强大,承受能力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垮他。
不对……宁堃盯着周粟清瘦的身躯,脊椎的骨头都清晰可见。
宁堃的遗忘,击垮了他。
“确实太瘦了……”宁堃忽然感慨到,以前没觉得他有多瘦,只是现在有记忆了,记忆里,周粟的身型很健硕,还有腹肌,宁堃的眼睛瞄到了他的腹部,“胖一些好。”
“?”周粟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佯装害羞的并拢了双腿,“哥,你看哪儿呢。”
“我看……”宁堃嘴一撇,无语了。
周粟伸出手指推了一下宁堃,“讨厌~想看回去给你看。”
“不想看……”
“你说你想!”
“不想。”
“你说你想!”
“……”
幼稚。
宁堃才不要跟他玩这种游戏,直接选择不搭理他,默默的叠起了元宝。
周粟哄人是有一套的,哄宁堃更有一套。
宁母的事情,已经被哄的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叠了一下午,叠到了下班时间。
每次下班前,周粟都要去病房再看一圈。
宁堃呢,就会选择先下楼开车,等着他下来。
一如既往的,周粟去查房,宁堃去开车。
只是这段时间,医院里人少了很多,空荡了很多,宁堃走路的步伐也变快了很多。
快速从电梯走到车边,刚扶上车把手。
一道劲风从脑后响起,宁堃没来得及回头,后脑一痛,两眼一翻,立刻陷入了黑暗。
“你疯了!你把他弄来干什么?!”
“把他弄来我们才能活!”
“啪”的一声,“我们自己跑了周粟不会参与追捕,你他妈的把他绑了,周粟会发了疯的找的,还有他那个疯子妹妹,你他妈的做事不过脑子啊!”
“让他们来!我看谁厉害!来就是死,他们都得死!”
“你就是个疯子!我是疯了才会跟你一起!”
“滴答……”好像水滴落在石板路,“滴答……”
好吵。
耳边不断的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宁堃头重脚轻,他想睁开眼,看看吵闹的来源,眼皮太重了,怎么眨巴都睁不开。
“他不会死了吧。”
“不会。”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推入感。
有人在给他注射药物。
“你他妈的下死手啊!你赶紧去拿止血的,他后脑的血在不止,他真的要死了!”
“我比你懂。”
伤口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痛的发闷,又似乎随着神经,窜进脑子里,痛到脚底。
“唔……”宁堃一阵抽搐,“唔……”
好痛……
“他怎么抽搐了?!”
“疼的。”
“你用的什么!他真的不会死吧?”
“37粉而已。”
“滴答……”
水声杂糅着粗粝感,落入沉闷的布里。
明明能听见他们说话,意识也是无比的清醒,但是宁堃就是无法睁开双眼。
眼皮沉重,好像悬于天外,只有脑后的疼痛,在告诉他,他还活着。
手上冰冷的液体不断的输送进体内,爬过他的五脏六腑,最后痛觉也没有了。
听觉也没有了。
“滴……”黏腻的,带着拉扯感的水声,滴落的频率已经没有之前频繁了。
宁堃闷哼了几声,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睁开眼睛,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挣扎了好久,才做到。
眼前模糊不堪,视线无法聚焦。
能看见的,都是沉闷的灰色。
好像一个水泥厂房,从天花板到地,都是灰色的。
此刻,宁堃趴在一个破布上。
上面布满了血迹,鼻腔里也全是血腥的味道。
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进入了宁堃的视野。
一双皮鞋,一双高跟鞋。
穿皮鞋的,蹲在他的身边,给他翻了个身。
“醒了?”关之久勾唇,笑容诡异,只有笑容,没有笑意,“还记得我是谁吗?”
“……”宁堃躺在地上,眼睛转了半天,才对上他,“关……之久……”
“不错,这样被敲一顿还能记得,宁医生也是很厉害的,”关之久给他鼓了鼓掌,非常钦佩他一般,“看来宁医生之前失忆,确实是人为故意的啊。”
“……”
“什么眼神?”关之久捏住了宁堃的下巴,几根手指用力,捏着他的脸靠近自己,“真信了周粟的鬼话,让你想起以前,你也没恨他啊。”
关之久失落的摇头,手指划过他的脸庞,“你看上周粟什么了?有钱?有权?”
“……”
“说话啊。”关之久掰开宁堃的嘴,捏住他的舌头,疯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不会说话就把舌头给你拔了。”
宁堃吃痛,皱着眉,却也没劲挣扎。
“你疯了?!”关颖琪看不下去了,抬脚踹在关之久的脸上,把他踹到了一边,“死疯子。”
“哈哈哈哈!”
宁堃没了他的支撑,又无力的摔回了地面,仰视着抱臂的关颖琪,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别死啊。”关颖琪低头看着他,“你的好男友以及疯妹妹就快先到这里了,等着拿你跟他们交易呢。”
交易。
莫名其妙的。
宁堃咳了几声,“他们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帮你们两个在逃人员?”
“你是不是对你男朋友和疯妹妹,有什么误解?”关颖琪冷哼一声,“你的妹妹,曾经拿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还去查我的底,我家什么她不知道?”
“再说你的好男友……”关颖琪脸色沉了下来,“你以为,他能在闹市开一家这么大的医院,完全只靠钱砸吗?”
关之久躺在他的旁边,侧身对着他,笑着骂,“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