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隐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忍不住又想抬手捏她的脸蛋儿。

他才稍稍一动，腕骨处就传来“咔啦”一声响。

轻轻脆脆的小小一声，却也足以将江声隐拉回神了。

温寻笑了下，慢腾腾放出一只眼睛看着他。

他也配合着笑，情绪却比刚刚淡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问他：“怎么啦？”

江声隐垂眸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笑着摇头，“没事呀，就是觉得温小寻好好看。”

“那还用你说。”

温寻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她没有拆穿。

江声隐“哦”了一声，说：“那我不是忍不住么？”

他接着又问：“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温寻：“我没心情搞那些，交给唐姐了。”

说这话时，她并没什么情绪波动。

江声隐却突然不说话了。

温寻坐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你怎么出来找我的？”

江声隐说：“昨天我大哥来看我，我说我想见你，他就帮我争取了一个小时。”

“他愿意让你见我？”温寻有点诧异。

“他管不住我。”

哦，那就是江声明被他俩气得无语了。

两人聊着聊着天心情也好了，约莫五六分钟的样子，温寻看到他脑门儿上有细小的汗珠冒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帕子还没抬手擦，江声隐就看见了她前阵子被玻璃划伤的手心。

温寻刚刚就一直藏着没给他看，结果还是没藏好，她知道江声隐看到这些会心疼，于是主动说：“我上次把化妆台打翻了。”

“捡玻璃的时候不小心划的，董芊芊已经帮我上过药了，过几天就好。你别担心好不好，乖哦。”温寻说着，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试图用美人计转移话题。

江声隐压根不相信她说的，他直直地盯着温寻的眼睛：“还做过别的伤害自己的事儿吗？”

温寻眨着眼睛笑了下，没说话。

江声隐抬头看着天花板闭了闭眼睛，下一秒，蓦地把脸扭到一边，也不说话了。

温寻还是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认错。

因为她觉着，这次不是自己的错。

可江声隐只转过去两三秒，又突然转回来。

他眼睛红红的，一眨不眨看着她，片刻，他蓦地把脸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指。

温寻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下一瞬，整个人被江声隐有些粗暴地捏着下巴按到墙上，落雨似的细碎亲吻铺天盖地，温寻猝不及防，只下意识大声喊：“手！”

她怕江声隐的手腕被手铐勒到。

这会儿江声隐却又倔得很，他完全不顾自己的伤，不顾手上的手铐，不顾任何，他只是狠狠地吻着她的唇。

不知多久，江声隐抬头看来，他眼睛湿漉漉的，胸口微微起伏，接近咬牙切齿道：“温小寻，我跟你说过的，我说过我怎么样都行，怎么样都没关系，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立刻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但是你不能受伤，你不能被别人欺负，一点点都不行！可是你呢，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让自己受伤，让自己被别人欺负。”

“就像之前你非要和我分手，非要离开我，非要什么事都自己扛，到现在你又故意让自己受伤，故意喝酒，故意不好好去过你的生活，你以为我看着就不心疼吗！温小寻，你说，你有本事现在就说，你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都看不到我心里的痛！温小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气死我你就高兴，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舍得不要你，我舍得离开你吗？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那天要是再晚一点出手，你就又要离开我，你就又不要我了，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温寻，你知道吗？你从来都没有坚定选择过我，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是排在最后的。”

他最后咽了咽喉咙，轻声说：“温寻，你根本就不懂我。”

温寻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江声隐，看着面前情绪接近崩溃的江声隐，她忽然想，他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怎么就把那个意气风发满目温柔的江小少爷变成如今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好痛，像是要被江声隐扯碎了，可是江声隐却又满眼委屈，扯她心的力道也很轻，让她在疼痛之余又觉得着迷。

她眼睛盯着江声隐眼里的自己，胸口开始慢慢起伏。

这是分手后头一回，她在江声隐面前放纵情绪。

从前她只会在嘴上敷衍他，心里的主意却比谁都硬。

今天却是彻底软了骨头，她整个人毫无支点地摊在椅子上，一下也动不了。

好一会儿，她偏开头，看着公安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脚步，脑中一片空白。

她说：“江声隐，我也不想离开你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你大哥说我不能连累你，他说，他可以帮我报仇，但是我必须听他的话。”

“江声隐，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很想找到你，问你我该怎么办。”

“可是我找不到你，我翻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你。”

“阿隐，你说我要怎么办？”

你现在告诉我，我都听你的。

她的口吻很轻，说话声音很小。

江声隐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砸了一锤，差点就碎了。

印象中，温寻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有主意，最有理的那个。

这是第一次，她那么无助地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四年前，他一定会想好多办法告诉她，然后陪着她一起解决那些问题。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现在只觉得抱歉，觉得心疼，还忍不住有点想哭。

他用力忍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伸手牵住温寻放在椅子上的手，然后轻声问：“温小寻，你手还疼吗？”

温寻也转回来看着他，却不说话。

好一会儿，她突然弯着眼睛笑了：“外婆发病的那天晚上，董芊芊问我到底怎么想的，问我跟你还有没有和好的可能，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不知道，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如果我还想谈恋爱的话，说不定我会来找你的，但其实我是骗她的，我没有想过再来找你。”

她说着，自顾自起身靠到江声隐的肩上。

江声隐笑了笑，目光始终安安静静瞧着她的脸蛋儿。

小姑娘也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得对，很多时候，我都会忽略你去干别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你始终会在我身后等着我，你始终不会离开的。”

“但是你却不是我的第一选择，我会因为好多别的事情忽略你。”

“抛弃你。”

“甚至故意伤害你。”

“江声隐，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其实你真的不用为我搭上你的青春，你的自由，你的好几年。因为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温寻看着他抿了抿唇，眼睛红红地实话道：“阿隐，这辈子遇见我，你真的亏了。”

温寻这番话说得并不轻松。

江声隐却笑了。

他笑着挑了挑眉，然后轻声反问：“是么？可是我并不觉得。”

他低头在她脸颊亲一下，又微微后仰靠到椅背上，模样看着随意得很。

“温小寻，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和不足，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么好，你有自己的缺点，有自己的小毛病，可是我也没有多好啊，我脾气不好，小心眼，爱吃醋，还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让你哄。但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我爱你更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我也不觉得为你做点什么事就是吃亏了，因为我爱你，就会包容你的小脾气，为你做任何一件我想为你做的事，没有道理，没有原因，如果非要说一个答案的话，那也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温小寻。”

说到这儿，江声隐忽然垂下眼，看着温寻亮亮的眼睛，“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温寻说：“问我什么？”

“你还爱我吗？”

“如果不呢？”

江声隐蓦地闭了嘴，片刻，又“唔”了一声。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笑着看他。

下一秒，江声隐忽然说：“如果真的不喜欢我，那你就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我不会怪你的。”

话说完，他偏头在她软乎乎的嘴角又亲一下。

江声隐说：“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不用为我守身，我只要我的温小兔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就没有遗憾了。”

“温寻，之前在游乐场我就跟你说过，你不用为我回头，我这话，永不过期。”

话说完，温寻忽然起身扑进江声隐怀里。

她眼里的眼泪和心里的感动再也忍不住，她不顾形象地趴在他怀里大哭，不过片刻，江声隐胸膛的衣服就全被染湿了。

她双臂紧紧地抱着他，抽抽噎噎地说：“江声隐，你这个笨蛋，是我先喜欢你的，我喜欢你要比你喜欢我早得多，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怎么舍得不要你？”

“你比我早吗？”江声隐有些费劲儿地抬起两只手将温寻抱住，他弯起眼睛笑了笑，眸子里却也同样泛着泪光。

“可是，我并不这样觉得。”

“温寻，有句话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我爱你，是从你吻我的那一瞬开始的，只是当时的我不懂，那种心跳漏掉的感觉原来叫一见钟情。”

温寻闻言，傻愣愣地抬眸看着他。

她听着耳边江声隐“砰砰砰“的心跳声，仿佛真的看到了他把自己滚烫炙热的心掏出来，亲手捧到她面前，只为让她看到他心中的那份坦诚。

但其实她早就看到过他的心了。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正月十六。

温寻去郊区墓园看过父母外公后，回到小区已经很晚了。她回去的时候没有打车，是徒步走到的。

她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双腿双脚又酸又痛。

途中，温寻还在想，今天走了这么多的路，自己应该很累了，她晚上应该能睡着的。

却不想，她又在门口碰上了来了不知多久，一直在外面等她的阿若和文安。

阿若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的没有封口的信封，说是江声隐写给温寻的信。

阿若没有打开看过，但她猜测，那里面应该是一封遗书。

阿若说，她原本的名字叫李若，是江声隐前同事李唯的妹妹，当年她哥哥去H国做了战地记者，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

就连他的遗体都是江声隐他们历经无数个爆炸点，还有大使馆一次次地交涉，好不容易才带回国的。

阿若心里其实很清楚，江声隐之所以对她比别人好，有时会包容她一些幼稚小性子的行为，也都是因为她哥哥。

她也知道，江声隐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所以尽管她很喜欢他，甚至会因为嫉妒心讨厌温寻，模仿温寻。

两人前些天一起拍节目，她也说过一些有的没的各种话，试图激怒温寻。

但阿若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她也不会去偷看那封不属于自己的信。

“好，谢谢。”温寻接过她手里的信封盯着看了几秒，决定回去就扔茶几上，她才不要看他的信。

但是就在她抬手准备往茶几上丢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仿佛已经干涸了的血腥味。

虽然温寻自己的手也受伤流血了，但她感觉这个味道不是她手上的。

温寻犹豫了一下，转身坐到沙发上的同时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两张尘封已久的信纸；那纸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原本白色的纸面已经变成了旧旧的土黄，表面也很脆弱，手指轻轻一碰就开始裂痕掉渣。

顷刻，地上就扑簌簌地落了一堆小纸屑。

温寻看着突然好心疼。

她不知道这东西被江声隐拿了多久，看了几次，每次又是怎么折好，重新装进信封里的。

她只知道，这两张信纸的边缘已经快被他的指头磨没了。

她只看到，信纸每处几乎都有被眼泪打过又重新干涸的痕迹。

温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把那封信打开，那果然是一封遗书，从落款时间看，是江声隐去H国前最后一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