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春雨绵绵,皇帝赐闻喜宴于郅都郊外,新科进士皆来赴。
内侍依次传唤,进士逐个落座,因着季无虞乃是本次榜首,座位离祁昇左边的祁言不过五尺远。
季无虞头次这般庆幸自己是状元。
躬身行礼跪坐下,季无虞不敢看他,只直直地望着前方,而余光却不受控制般一个劲往祁言那瞟。
一次都没对上。
得,人根本不在意。
季无虞吃了瘪便不再看他,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祁澈。
作为笼络未来朝廷栋梁的闻喜宴,来赴会的宗室不在少数,祁澈年纪小犯不着。
来的目的便只有一个。
见季无虞。
祁澈在进殿后便规规整整朝正前方行完礼,小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在跪坐下去的那一瞬间朝着季无虞,挑了挑眉,然后轻笑一声。
季无虞也回以一笑,朝他眨眨眼。
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
对面那人的反应好像比自己还大些,耳朵都窜上来一团红。
愣神之际,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唤她。
“季姑娘。”
季无虞抬头看到宋年朝自己走来,最后坐在了她的左侧。
俯身之际,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语了一句。
“好久不见。”
季无虞略微蹙了蹙眉,侧目过去,语气未见波澜,说道:“才不久见过的。”
宋年被她这一番直言说愣了,最后又礼节性笑了笑,说道:“如隔三秋。”
季无虞被他说的心里发毛,可宋年却抢先她一步,问道:“你的任职文书下来了?”
季无虞不愿再与他纠缠,点点头后,小声说道:“陛下还在呢。”
随即不再看他,头转过去看向前方,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祁言的侧脸。
他比记忆中的那人要淡漠得多,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宋岁桉……”
祁言望着名册上排在第三的那个名字,心里默默记住了。
落座完毕,宴会正式开始,推杯换盏五轮后,便是簪花环节。
宫娥各自收去在座进士面前小案上用过的餐具,季无虞面前这个似乎声音弄得大了些,让祁昇注意到了。
他微眯着眼打量几番季无虞,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便是摄政王指的的状元郎?”
季无虞连忙出列行礼,祁昇却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赞道:“倒是个顶顶标志人物。”
季无虞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发毛,却又只能在他目光示意下回了座位,而此时一旁的宫娥托着盘子朝她走来,季无虞见状连忙伸手取过宫娥递来的花,别于耳侧。
正座位上祁昇又开口说道:“朕从前最不解的便是这簪花之习,只觉着怪诞无礼,如今见状元郎这般,倒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说完还要提一嘴祁言,道:“摄政王你觉得呢?”
几杯下肚,祁昇此言带着几分酒味,季无虞听罢只觉得轻浮极了,又见他提到祁言,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舒服。
“不过平平无常尔。”
祁言这话说得冷漠,就好似他与季无虞之间真只剩下了君臣之谊。
季无虞攥紧了衣裙,心里头好一阵酸涩,可在这儿又不敢发作,只能默默伸手将那朵花给扯了下来。
垂眸掩去眼中的失望。
“嗯?”祁昇注意到了季无虞的动作,说道,“怎么还摘了呢。”
一时间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落在季无虞这,正当季无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祁言唤了内侍送来醒酒汤,随即对祁昇说道:
“陛下您醉了。”
祁昇对祁言这番连哄带骗下,迷迷糊糊地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似乎清醒了一番,却莫名其妙还是揪着季无虞不放,说道:“我记着,吏部那边给你指了个七品。”
季无虞连忙起身行礼,说道:“臣蒙圣恩拔擢,出任沅水县县令一职,臣不胜感激。”
“嗯?县令?”祁昇挑了挑眉,说道,“不是翰林编撰么?”
进士科连中三元自科举以来都是稀罕事,在南楚也都是头一遭,又加上温玦前几日当众宣布说季无虞是自己的义女。
季无虞这个名字在一时间可谓炙手可热,郅都城内这几日茶余饭后讨论中心几乎都是她。
说她天纵奇才,说她会平步青云,总之众人都觉着她必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结果没想到,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
底下众人似乎都很是吃惊于祁昇这一番话,坐的比较远的几个都已经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
季无虞身子再往下低了一寸,就听见了祁言接的话。
“是本王指的。”
讨论的声音瞬间小了些。
季无虞满是不解地抬了头,脸上尽是讶色,祁言没有看她,接着说道:“沅水不是个好去处,山高路远,又有蛮人盘踞,一县之长,自该能者居之。”
“可若是治理好了。”祁言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连升三级,也不为过吧。”
季无虞感觉身后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祁言却也无意阻止只示意她回到位置上坐着。
她赶忙回去位上坐下,怔怔地望向前方,只见前头祁澈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
宴席散去,季无虞婉拒了宋年的邀请,却没避过祁澈的撒娇,和他约着去街上走上一走。
“姐姐,方才和你说话那人是谁呀?”
“方才?”季无虞琢磨了一下,“你说宋岁桉啊,他是今年的探花郎。”
祁澈似有些惊讶,“宋岁桉啊……”
“怎么?澈澈认识?”
“他……是国子监的吧,我好似听过他的名字,韩先生挺喜欢他的。”
“能在国子监里的人,若非是世家子弟,那便是才学极高,能得韩大人这般夸赞,想来也是拔尖的人,这探花郎还真真是名副其实。”
“探花郎又怎么了,我姐姐可是状元郎!”祁澈似乎见不得季无虞夸宋年,有心要压他一头,“姐姐才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季无虞笑得合不拢嘴,轻拍了拍祁澈的脑袋,“这话你最好只私下说说,若放外头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呢。”
“不管,反正在我心里,姐姐最厉害!”祁澈说完又问,“只是那个宋岁桉,姐姐和他很相熟吗?”
“相熟谈不上,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是嘛?”祁澈显然不信,“可我看他眼睛就没从姐姐你那下来,还以为你俩多熟呢!”
宋年离她座位那还隔了个人,季无虞要拐了脖子才能恰恰好望见他,自然是没注意。
一直盯着自己看?
季无虞微眯了眯眼,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一声口哨从季无虞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季无虞同祁澈循声望去,只瞧见辜振越牵着马儿,长身玉立于斜阳下,挑着眉,唤她道:
“无虞姑娘,好久不见。”
季无虞心中惊讶,想要上前去,辜振越先她一步走来,又忽然退回去,将马拴好了,再走上前来。
瞧见了季无虞身边的祁澈,猛拍了他一下,说道:“你小子真是!我说今日在演武场怎么没见着你!”
祁澈吐了吐舌头,“姐姐在这,我肯定来找姐姐了呀!”
“天天便是姐姐姐姐的。”辜振越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姐姐怕不会嫌你烦!”
“姐姐才不会呢!”
许是要验证自己的话,祁澈还看了眼季无虞。
“我当然是不会。”季无虞轻笑一声,“可你要是因我而耽误了,那我可是大罪过了。”
“才没耽误!”祁澈着急反驳,“姐姐托师父送来的那几本兵书,我日日都有诵读,大有裨益!”
她送的书都是从温玦那拿的,里边大都讲的也是战场上的排兵布阵云云,季无虞是真不知道他这“裨益”该是从何而来。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季无虞摸了摸祁澈的头,认真地说道,“看来咱们澈澈,是要做文武全才了!”
祁澈咧嘴一笑。
“无虞姑娘,您可别再夸他了,这都要上天了!”辜振越捏捏祁澈的脸,被他狠狠一瞪,“你呀你,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姐姐一般便好。”
季无虞赶忙撇开,“那我可做不了全才!”
辜振越自然是知道季无虞在武学上一窍不通,可她这般谦虚,辜振越是看不下去一点。
“廷试榜首是万里挑一,连中三元者更是少之又少,全不全才的另说,能把一事做到拔尖,便已然是个人物了。”辜振越说完还指指祁澈,“你可别和这小子比!”
“姐姐厉害,澈澈自然难以望其项背咯。”
这语气嘚瑟的,不知道的以为是他夺魁了呢。季无虞在心里暗暗笑道。
“辜将军,你可别夸我了!”季无虞哼了声,忙引了另一个话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想躲我的贺礼呢!”
“我才不赖这个,早早给你备好了!明后的新茶,廷试第二日我就送到温府去了!”辜振越不解道,“你没收到吗?”
“那是贺礼啊?”季无虞惊道,“第二天……都还没到传胪唱名呢,你怎么……”
辜振越怎么知道的?
结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季无虞的心不免地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