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虞在认出那字迹后,心里便有了底,但跟着店小二到了包间面前,仍旧不由犹豫片刻。
店小二见季无虞没有动作,以为是让自己去传唤一声,谁知刚一上前,季无虞便叫住他,小声吩咐他走。
随即直接推门而入。
果然里头坐着的便是她心里所想那人。
时穆白。
她沉着脸,望过去,时穆白正悠哉悠哉地嚼着几粒花生米吃,而对面,坐着个九黎打扮的男子,而季无虞不认得这人。
时穆白注意到了季无虞,侧目望去,看清了来人,眯了眯眼,说道:“季无虞你有没有礼貌,招呼都不打的直接闯进来。”
季无虞走了过去,刚一想发火,又看着旁边那一男的,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声线平静,说道:“到底什么事儿?”
时穆白显然注意到了季无虞一开始投射到那男人身上的目光,开口说道:“这是我大哥。”
九黎大王子,时穆则。
季无虞朝他行了行礼,时穆则礼节性回礼,随即又问时穆白道:“穆白,这是?”
时穆白忽然讥讽一笑,说道:“我该怎么介绍您呢季姑娘。”
季无虞抬眸。
“是沅水县令季大人,还是这大戎山的压寨夫人季无虞?”
季无虞闻言,被气得不轻,碍于时穆则在场,只能咬着牙回答道:“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
“你就让我别管你,然后什么也不说。”时穆白双手环抱着,说道,“如若不是我派人去探了消息,我还不知道你要嫁给隆天乐了呢!”
“我本是打算先把这边处理好了再和你说明白的。”季无虞解释完还是忍不住指责道,“你这般气冲冲朝我撒火,除了添乱还有什么?”
“你说我给你添乱?”时穆白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时穆则见形势不对,赶紧上前去拦住了时穆白,只怕自己这位妹妹和人打了起来。”
“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有了时穆则这么个和事佬,季无虞也冷静了下来,和时穆白说道:“我不会嫁给他。”
“那为何……?”
“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季无虞说罢把这几天她在这隆家兄弟三人之间斡旋的经历和盘托出。
当然,她还是自觉地隐去了自己曾拿时穆白作为筹码来引导隆天盛的部分。
“你……”时穆白满脸震惊地听完季无虞的讲述,不知该说什么好。
时穆则比她冷静得多,听完只评价道:“是步险棋,但用得好,便是好棋。”
季无虞谦逊地勾了勾唇,说道:“过誉了。”
“好个屁!”时穆白嚷嚷道,“季无虞,九黎已经派兵来了,你何苦委屈自己?”
“你有几成把握可以直接拿下,而又有几成把握可以不殃及无辜?”季无虞沉声说道,“我曾也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上山围剿整一锅端了,所以在刚知道沅水这情况当即便请示了辰州知府,望其能派兵前来,只是后来我多走了走便知了,这绝不是良策。沅水人稀地广,劳丁本就不多,农商也因此更是不发达,此番鲁莽动武除了逞一时威风,再无其他。”
时家俩兄妹约定好了一般纷纷都没说话。
“千坪寨这些上山为寇的有多少是真心想要去做土匪,还是只是迫于生计被逼无奈?”季无虞说道,“若是能劝其从良,于沅水定是有益。”
“至于委屈……”
季无虞说罢又叹了口气。
“公主方才问我,如何介绍我。”季无虞说道,“我一直是大楚熙平四年由摄政王钦定的状元郎,是沅水县县令,是季无虞。”
时穆白承认,在季无虞极有耐心地与她说完这番话后,她的心,动摇了。
跟着叹了口气,说道:“算啦!你想做便去做吧。”
见自家小妹如此,一直没说话的时穆则也开口问道:“那季大人如今想要怎么做?”
季无虞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现如今隆家三兄弟彼此之间都有了疙瘩,而让这疙瘩流脓发烂的最后一步,便是隆天盛对隆天骄的恨。”
“看季大人这般,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季无虞闻言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担忧的色彩,说道:“其实没有。”
“嗯?”
季无虞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已经明显看出他策反之心,而今日再一说,却又有动摇之意。”
时穆则听了季无虞说完,反倒是了然一笑,“季大人其实可以从隆天盛的眼睛入手。”
“眼睛?”季无虞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知道他是独眼,可……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玄机么?”
“是。”时穆则点点头,开始为她解释,说道,“隆天盛的那只独眼并非是先天残缺,而是当年隆家出走腊尔山,途中由我父王射中。”
“什么?居然是这样……”季无虞的语气很是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时穆则说道,“当时那支箭是射向隆天骄的,而最后,却是隆天盛伤了眼睛。”
“他是……替隆天骄挡了吗?”
时穆则脸上晦暗不明,说道:“未必。”
季无虞抬眸,眼神里出现一丝亮色。
“那日我也在场,那只箭是往隆天骄的胸□□去的。”
季无虞一瞬间便懂了,勾唇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有危险?”
再说话的是时穆白。
“莫说什么以身犯险,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时穆白攥紧了拳头,说道:“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九黎这边定是全力支持。”
季无虞朝她笑了笑,说道:“多谢二公主。”
“谢什么。”时穆白走过去,握住季无虞的手,说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朋友”这个词,季无虞心中微动。
这位九黎二公主在和自己刚遇着时似乎很是不对付,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还行。
只是“朋友”二字,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季无虞听见时穆白在唤自己,又笑了笑,说道:“谢还是要谢的,毕竟等我这边准备好,也需要九黎相助。”
时穆白点点头,季无虞又说道:“约莫过几日,你到我屋里来,桌案上会有一封信,还请公主按我信上说的做,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会的。”时穆白握住了季无虞的手,想起了什么,拉过她到一旁。
季无虞还在不解她这忽然回避的态度,时穆白已然附耳问道:
“递信的人,和上一次的,是一个人吗?”
楼影的具体身份季无虞不知道,但在栖梧宫时,除却祁言最亲近的几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
“他是谁?”
时穆白已经开始信任自己,季无虞不想对她撒谎,只是事关祁言,她实在不敢。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季无虞这话说得荒诞,时穆白忍不住皱了皱眉,季无虞赶忙补道,“但我能确定,他是我们的人。”
季无虞没有骗她,这话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也是真的,她做的,只是点到为止。
时穆白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塞给季无虞一物。
“这是?”
季无虞低头看到,似乎是一个银制的手镯,上头有一些季无虞看不懂的纹路。
已经坐下继续喝酒的时穆则瞥了一眼,挑了挑眉,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却没有阻止。
“这是银臂钏,乃我九黎之物,上头有时姓的图腾,是我父王给我的。”
“这……这太贵重了。”季无虞连忙推了回去,说道,“我不能要。”
时穆白却不听劝般硬是戴到她的手腕上,郑重其事地和她说道:
“拿着。”
季无虞收回了手,又和她道了谢,时穆白让她赶紧回去,免得让人生疑。
包间门关上之后,时穆则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说道:
“小妹,你为何会对她这么好?她似乎……没有对你完全放下防备。”
时穆白停了一会儿才和他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出的秘密,而相信季无虞,我觉得没有坏处。”
“也是。”时穆则轻笑一声,说道:“她头脑冷静,遇事不慌,我虽只见了她这一面,却觉得……如果她过了这一劫难,有朝一日走出沅水,其后必定风光无限。”
时穆白没有应和他,只是一直盯着包房的门。
…………
当日晚上季无虞就去找了隆天盛。
隆天盛见了季无虞进来,便让遣别人都出去,季无虞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他。
然后伸手扯下了那条黑布。
这是季无虞第一次见到瞎了一只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他的眸色很淡,乍一看来会以为只有眼白,而下眼那一块的眼肉已经发青接近于黑色般,常年被黑布捂着,季无虞隐约可以闻到腐肉的味道。
“你做什么?”
隆天盛如同被人踩了尾巴般,暴跳起来,抓住季无虞的手,整个眼睛猩红着,仿佛能喷出火来。
季无虞迫使自己抬头,仰望着他,说道:“隆天盛,这只眼睛,救了你哥哥的命吧。”
“闭嘴!”
隆天盛松了手。
季无虞失去了支撑,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最后扶住了一旁的桌子,“就这般维护你哥哥?”
“他拿你挡箭的时候……”季无虞勾唇一笑,说道,“有把你当弟弟吗?”
隆天盛愣住了。
今天时穆则和自己说完,她便明白了。
如果是为隆天骄挡箭,隆天盛的惯性会驱使他将整个身子往上蹬,如若这般往胸□□去,伤到的一般会是肋骨或者往下走的地方。
而最终却伤到了他的眼睛。
季无虞几乎百分百地怀疑,他是被隆天骄硬生生拽了过去,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隆天盛终于泄了气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喃喃道: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