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
唐遥旭随手取过一颗匣子盛着的珍珠,对光观察了一番,又丢了回去,朝面前躬着身子的马邳憬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成色不错,改日送去郅都吧。”
“是送到寇大人那,还是……”
“废话,当然是我妹妹那。”唐遥旭冷笑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越窑的青瓷,你那还能弄来吗?”
“啊……啊?”马邳憬似乎不理解唐遥旭怎么忽然这般问道。
“她昨个给我写信说要。”
珍珠在唐遥旭的手中一下一下弹得响。
这位“她”,自然也是都督大人远在皇城的妹妹,唐遥妄。
“越窑今年本就产的少,咱们这一带又遭了灾……”
“废物东西!”唐遥旭气极了想将装满珍珠的匣子扔出去,却又想起自己方才说要留给自家妹妹,便只是哼了一声,说道,“那就去给我想办法!”
“是是是!”
马邳憬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唐遥旭这才满意地将匣子关上,微仰着头,又见着马邳憬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还有何事?”
“是关于那位宣抚使……”
“嗯?”唐遥旭挑了挑眉,轻蔑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照往常一样打发了就是。”
“可下官瞧着,她不像是好打发的人。”
“怎么?比储佑嵩的人还难得处理?”
“她是摄政王的人。”
匣子的锁扣在这一句话后被扣紧,“摄政王”这三个字对于唐遥旭的震慑力无疑是极大的。
“她都做了什么?”
马邳憬老实将季无虞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个遍。
在说到季无虞搬把小凳坐在邗城县门口的时候,唐遥旭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问道:
“你还会被一个娘们威胁到?”
“诶哟!大都督啊,她那可是拿陛下和摄政王来压人啊!那刘义瑞纵然有天大的胆子,那也不敢让整个扬州府背上’藐视朝廷‘的罪名啊。”
马邳憬这话说的有意思极了,明明季无虞当时威胁的不过只是他一人,却上升到整个扬州。
只可惜唐遥旭是个粗人,听了只觉得气愤,冷哼一声,道:“祁临弈的人又如何,到了本督的地界,还怕了她不成。”
听着唐遥旭直呼祁言的名讳,马邳憬都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下。
还未定下心神,唐遥旭又问道:“她如今,在做什么?”
“在……呃,”
马邳憬有些不敢说。
季无虞今早上连马车都没坐,和留葵一人骑一匹马便赶了回来,下脚第一件事便是唤了马邳憬来把州衙的账房打开,一个人窝在里面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他胆战心惊地敲门询问,却被季无虞直接轰了出去,只得是派了两个小吏守在门口随时注意着。
“查账?”
唐遥旭表情一僵,问道:
“查的什么账?”
“自然是府衙里头的。”
唐遥妄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道:“不都是走这趟流程,看不出来什么的。”
“她本还说要去常平仓和义仓看看。”马邳憬这话使得唐遥旭的神经再一次紧绷了下来,
“她亲自去?”
马邳憬点了点头。
“已经去了?”
“拦下来了。”
“这个女人,倒是比本督想的难缠得多。”唐遥旭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在扬州府,有什么动静都来报给本督。”
“是。”
唐遥旭又打量起桌案上那个装着珍珠的匣子,想到了什么,说道,“这东西,给宣抚大人送去吧。”
“不是要送去煦妃娘娘那……”
唐遥旭眼刀一扫,马邳憬心领神会,上前拿下了盒子,又问道:“那若是,她不收呢?”
“不收?”唐遥旭的眼里暗潮汹涌,酝酿着一场带着阴谋的风暴,说道,“那本督倒要看看,她想掀起什么浪花来。”
…………
“怎么,我听说你拒了与宜安的婚事?”
祁言一脸看笑话地望着在自己倚在浮生堂窗台上玩着枯叶子的辜振越。
“怎么连你也知道了?”辜振越把枯叶扔到一旁,脚边又落了一抹黄。
“宜安不好吗?”
“公主好啊,公主怎么不好?只可惜啊,”辜振越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吟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祁言的眸子不着痕迹地闪烁了片刻。
“是昼欢,还是那位清风茶馆的姑娘?”
又一枚枯叶从辜振越的手中滑落。
就好像,他始终握不住的那个人。
“你……”
“可别这般看着我。”祁言朝满脸震惊的辜振越挑了挑眉,说道,“郅都可传遍了,戎安侯府的二公子迷上清风馆的一名,琴伎?听说还为她和人起了冲突?”
“是那人蛮不讲理!”辜振越一屁股坐到了祁言的对面,埋怨道,“怎么什么都净往外说。”
“又不是我传的,你怨我作甚?”祁言笑意愈浓,又问道,“所以……真是因为她?”
辜振越没有回答。
祁言平日沾了“情爱”二字便端一副不屑于凡人语的清风明月做派,最近不知道是因为哪个谁,如今见辜振越似乎是为情所困的模样,竟还存了几分逗人的意思。
他抚掌大笑,说道:“你若真中意于她,不如改日带她来浮生堂瞧瞧?”
“这屋子,是本将军为昼欢搭的。”
祁言挑了挑眉,“我以为是将军心爱之人所搭呢。”
辜振越捏了个枨橘扔给他,说道:“你还真是和季无虞越发像了。”
“夫妻相,便是这般的。”
祁言勾起一抹得意,瞧着似乎比他老子把西氐族那群蛮子打了一顿还开心。
辜振越:……
他此刻算是理解当年在江南,自己整日里和陶昼欢腻歪着,祁言的无语。
“她最近怎么样?”
辜振越又拿了个橘子打算剥,祁言打落了他的手,说道:“少折腾了,留着给眉妩。”
“给季无虞留着干嘛?”
“她喜欢吃。”
辜振越:……
“季无虞她现在可是在扬州!?”辜振越实在忍不住翻了白眼,“她现在快马加鞭赶来郅都都吃不上新鲜的吧?”
“那就再换新的不就好了。”
“那你不给我吃?”
“给你给你。”祁言不耐烦极了,“就你事儿多。”
辜振越是彻底不想理他了,可祁言倒还兴致勃勃地和他说起季无虞前几日给自己写的信。
辜振越本还纳罕这世上竟然有人的癖好是给别人念情诗,结果听祁言一讲季无虞写的,
“这不都是正经事吗?”
“哪儿有?”祁言特意把信拆开来翻到最后,“你瞧。”
辜振越凑过去一看,
“别时秋深,我见远山凋零久,念春生,思君逢。”
…………
一旁的留葵打了个哈欠,而季无虞仍旧在认真算着,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季无虞伸手打断了她,道:“等我一下。”
留葵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季无虞便把账本放了下来,问道:“有事吗?”
季无虞从前天晚上于宁安启程回来邗城到现在,几乎就没合过眼,留葵心里实在担忧,本想问问,可见季无虞神采奕奕,丝毫不没有疲惫之意。
又想她在郅都,似乎也是这般,日夜伏案。
“大人,您是完全不会困吗?”
季无虞微怔。
倒也不是不困,只是她这人多梦,而梦里大多数时候又不是什么好风光。
要想躲避梦魇,要么浅眠,要么便不眠。
“会困的。”季无虞浅笑,“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呢。”
大概是郅都那头的施压,扬州不敢怠慢,汛期接近尾声,灾情渐渐控制下来。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季无虞叹了口气,却见着自己腕间的指骨闪烁,下一秒楼影便到了自己跟前。
每一次这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的出现,留葵总会被吓一跳,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胆战心惊地躲在架子后边,季无虞都忍不住一笑,说道:“你又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
“属下,下次注意。”
楼影言简意赅地答道。
季无虞便收了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属下已经按照大人的指示去调查了扬州各地粮仓。”楼影将早便准备好的文书给了季无虞。
季无虞接过随手翻过一看,嗤笑一声,说道:“难怪拦着不让看,果然数目对不上。”
说罢又让留葵把账房里最新的那一沓拿了过来,看了看,眼中尽是冰冷。
季无虞不由得讽刺一笑,道:“赈灾粮都贪,这扬州府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连留葵都有些惊了,“这……”
“楼影,你去查查这钱都到了谁那?”
“是。”楼影应完又问道,“这账本与实际不符,想来是’阳账‘,可需要属下去找来这‘阴账’找来?”
季无虞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懂这钱账之术?”
楼影愣了愣,“呆在大人身边,学了点皮毛。”
“你若懂这些,那以后倒是可以帮我算算账。我和留葵两个人……算不太来。”
在这连着算了好几日的季无虞此刻看起来高兴得……
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鼓掌。
楼影略微无语。
只想自家主子大概也没想到,明明是派自己来护季无虞安危,结果竟还被人当账房先生使了。
“呃,好。”
楼影听话,点了点头。
“不过那真账,你倒是不用那般紧着去找。”季无虞说回正话,“这账本,不过只是一个引子,本官的目的,也不在这。”
“那大人,想让属下做些什么?”
季无虞勾唇一笑,说道:“替我盯着,那位扬州大都督吧。”
“是。”
“扬州大都督?”留葵听这个似乎很陌生,问道,“我们好像没见过这号人。”
“你当然没见过。”季无虞说道,“他自本官下马扬州以来,并未露过面,但……”
季无虞想起苏昧远在自己走之前说的话。
“季大人不必为马知府费太多心思,扬州真正的祸源,还得看那位扬州大都督。”
唐遥旭。
季无虞在心中想着这个名字。
如今唐家的掌权人,才是季无虞江南之行,真正的目的。
“去盯着便是了。”
季无虞一笑。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