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沅应召接替隋直出任御史大夫一职,而与此同时,郅都城内一批私铸钱币销出,最重要的是其质地与官币竟然所差无几,户部官吏中有人私造钱币的消息一时间不胫而走。
御史台上奏此事,陛下大怒,命其彻查。
储佑嵩下了早朝回到府中便一直沉着脸,储府的管事知会了好几声,他才摆了摆手,说道:
“让他进来吧。”
随即起身到了正堂,关英礼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岳父。”关英礼见着储佑嵩,便赶忙行了礼,唤了一声。
储佑嵩终于抬了一下他的眼皮,看了眼旁侧,“坐吧。”
关英礼刚一坐下,便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便知道,摄政王忽然召裴泠沅回朝,定不会只是接替隋直那般简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储佑嵩眉头紧锁,“裴泠沅现如今都已经带人去了户部府衙照刷文卷了。”
“寇大人做账做得极好看,想来裴泠沅未必能查出来什么。”
“寇德斯我自然不担心,只是如今户部……”储佑嵩脑海中徒然出现了一位女子的形象,他眸色沉了沉,眼中顾虑更深,“可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关英礼自然知道储佑嵩说的是季无虞。
“岳父觉得,这位季大人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关英礼的话点醒了储佑嵩,他摩挲着桌子的一角,“煮粮庵的人……或许本就串通一气。”
“岳父说的是。”关英礼点了点头,“前脚温太傅回朝,后脚裴泠沅便朝寇大人发难,煮粮庵这群人就是要摆着明地要冲寇大人来。”
储佑嵩眸色一暗,“不只是寇德斯。”
“什么意思?岳父……莫非?”关英礼脸色大变,“那如何是好?如今这案子是移交到了御史台,御史台如今可没有咱们的人啊?若是在大理寺,兴许……”
“上次江南贪墨案,晁祯之就已经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了,如今直指户部,你觉得他脱得了干系吗?”
储佑嵩的话打破了关英礼的幻想,接下来的话更是使其脸色大变。
“只希望别扯上我们才好。”
储佑嵩说完看向关英礼,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英礼,私铸官币一事,你该是没有参与吧?”
关英礼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这下储佑嵩一口气直接给提了上来没咽下去,一手猛拍着桌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关英礼,气愤地说道:
“你你你,关英礼!我储家是少你喝的还是少你吃的,你要从国库里来偷银子?”
“岳父!话不能这么说。”关英礼看着怒不可遏的储佑嵩,似乎还有些委屈,“我身在朝中,要打点的人那般多,这要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办法?”
储佑嵩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关英礼的手始终没放下。
关英礼连忙起身扶住了储佑嵩,宽慰道:“这事儿小婿确实是做得不对,可如今当务之急是裴泠沅啊岳父。”
储佑嵩这才在关英礼的搀扶下,重新坐了下来。
他面色凝重,抽出了本被关英礼扶住的手,却不停地点着桌子,好一会才摆了摆手,
“这事容本相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关英礼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犹豫再三最终也只是拜了再拜,退了下去。
关英礼走后没多久,内厅便走出来一人。
储佑嵩头抬都没抬,便唤了声,“意远。”
“儿在。”
“他那话,你可都听真切了?”
储意远叹了口气,“与我之前调查的一般,他和寇德斯勾结在一起,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储佑嵩猛拍了拍桌子,随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个混账东西!”
“父亲息怒!”储意远眼中满是关切,上前来为储佑嵩顺了顺气,“父亲千万保重身体啊。”
储佑嵩摆了摆手,“为父无事,只希望这次……别扯上储家。”
储意远眼中的神情愈发复杂了起来,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可他毕竟是秀秀的夫婿。”
储佑嵩没有直接回话,储意远接着说道:“他与秀秀这般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而且……根据我的调查,他与寇德斯的利益来往一直是借着秀秀去大觉寺礼佛的由头私下进行。”
“什么!?”
储佑嵩简直是不可置信。
“如今矛头直指户部,寇德斯是躲不掉了,如若我们不加阻拦,裴泠沅顺着这一条线查到关英礼的头上,只是时间问题,那秀秀……”
“如若真到了那一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储佑嵩轻叹了一声,面露凶光,偏过头死死盯着储意远,“就当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吧。”
“父亲!”
储意远眼睛瞪大,瞳孔紧缩。
他已然明白了储佑嵩的意思,却仍旧难以相信。
只是储意远自小生活在储家,一言一行无不以世族公子为范式,对于父与君的命令从不敢超脱半分。
可那人是自己从小到大最疼爱的亲妹子。
父亲若是不愿相救,那她便只有自己。
储意远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
…………
温府,后院。
季无虞细细翻阅着裴泠沅送来的文书,越看脸色便越冷,最后索性丢到一边,啐了一句,“难怪这些东西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呢,多丰富呢,呸!”
裴泠沅最觉得季无虞阴阳怪气时逗趣,她笑得前仰后翻,拍了拍季无虞的肩膀,“无虞,这些可都是在户部各司放着的文书,你一堂堂户部侍郎难道还没有资格来查阅?”
“我自然是有资格看,可那些书吏有多少都是寇德斯的走狗,想要拦我……这不轻轻松松?”
望着季无虞这受气包的模样,裴泠沅拼命憋着笑,被季无虞打了一下才正色道:“无妨,我如今手上有皇帝的御令,他们不敢拦我。”
“那我还真是仰仗泠沅的威风了。”季无虞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听说关英礼今天下了朝就急冲冲跑到储府去了。”
裴泠沅听到这个名字,脸就冷了下来,
“蛇鼠一窝。”
季无虞挑了挑眉,“我记得你俩之前共事过?”
“是啊。”裴泠沅的语气尽是轻蔑,“我才入宪台那会,他和储家小姐刚刚完婚,一时间风光无数,多少人赶着巴结他呢。”
季无虞有心逗她,“怎么?你也巴结他?”
“呸!”裴泠沅啐了一口,阴阳怪气道。“我不过只是小小七品的监察御史,巴结他?我可讨厌他了,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若是不喜他,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裴泠沅来了兴趣。
“他如今就任吏部侍郎掌四品以下官员铨选,那手头上可不干净。”
“说来听听。”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乔文斌,是当年与我一同登科的二甲进士,而他的父亲乔义峤是关英礼的同窗。”
“什么?”
裴泠沅明白了季无虞的意思,她勾了勾唇,“好你个关英礼,等你落到我手里,看我要怎么收拾你。”
季无虞噗嗤一笑,颇有些好奇地问裴泠沅道:“他做了什么事,你这般看他不惯?”
“一开始不过只是政见不合,这也没什么不是?结果这男的,心眼忒小,比鸡眼都小!处处挤兑我,真烦。”
裴泠沅这番话,不由得使得季无虞突然想起丘独苏和自己说的话,一下串了起来,问道:
“所以你便被调去枳县了?”
忽然提起好几年前的往事,裴泠沅颇有些震惊,她上下打量了季无虞好几眼,
“你怎么知道?”
“临弈同我提过一嘴。”季无虞把丘独苏摘了出来,“毕竟泠沅那一回可好不威风。”
“啧,油嘴滑舌。”嘴上这般说,裴泠沅脸上笑意却不减,“我任监察御史那会,还没有摄政王呢。”
季无虞以为露了馅,谁知裴泠沅又接着说道:“想来是先帝同他说的。”
见她还自圆其说,季无虞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又莫名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信任。
“我记得你当年入仕,便是先帝钦点的。”
“对啊。”裴泠沅难得说了句好的,“先帝,是位好皇帝。”
季无虞不由得想起丘独苏和祁言两人嘴中的楚明帝,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裴泠沅被她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给逗笑了,“你挺大胆,来惹我非议九五。”
“偷偷说嘛,又没有人知道。”
裴泠沅挤了个笑,“当年我在裴家那事虽然被遮掩了过去,不过师父收我为徒倒是让我在郅都热闹了一把,陛下一听说此事便召我进宫,座谈半晌便命我出任监察御史,而且这般些年……也一直未调离御史台。”
季无虞自然猜得出楚明帝为何一直让她留在御史台,便上前拉过裴泠沅的手。
裴泠沅反过来握紧了季无虞,笑道:“我知道他什么心思,但知遇之恩是真,这般多年我在朝中种种行径惹了不少人,得其庇佑也是真。无虞是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
季无虞免不了来想,若是裴泠沅知道这位有恩于她的先帝曾经对自己动过杀心,又会如何想?
她刚一将心思藏起,屋外就传来急吼吼的敲门声和温眠眠的声音。
“季姐姐,我进来啦。”
屋内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本还兴冲冲的温眠眠在见到裴泠沅之后,脸忽然垮了下来。
“你、你怎么在这!”
裴泠沅站了起来,双手抱着胸,好玩似地说道:“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呀?我是你的季姐姐邀请我来的。”
温眠眠闻言,又瞪向季无虞。
“诶诶诶,我叫她来谈正事的啊!”
温眠眠把季无虞拉了出屋,可又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不行!反正你以后不能和她玩了。”
“我说了我和她谈……”季无虞本想解释又觉得和温眠眠解释不通,话锋一转,“你怎么便不喜欢她?”
谁知温眠眠眼神开始闪烁起来,“修远哥哥喜欢她。”
啊?
“你……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她之前那事,修远哥哥伤心了好久,还有这般多年他总是去找她,他还给她写诗!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他都没给我写过诗呢!”
季无虞叹了口气:
“淮大人愿意为她做这些,是因为他对泠沅没有那种心思,而他不愿为你做这些,是因为他不想给你幻想。”
“为什么?”
季无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
“淮修远,绝不是你的良配。”
温眠眠愣住了。
“我此前并不舍得害你伤心,便从未认真同你谈过。”
季无虞回头望了一眼屋内,虚掩着的门内是特意给她二人留空间的裴泠沅。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该因为自己妄自加在泠沅的猜测而不容于她。”
“我……”
温眠眠从未见过季无虞这般严肃的模样,她有些委屈,鼻子瞬间红了。
屋内的人似乎有些意识到了外头的不对,裴泠沅推开了门,走出来迎面撞上的便是温眠眠流着泪的脸。
她眼睛微瞪,挑着眉看向季无虞,一脸“你怎么还把人家弄哭了?”
转而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没找着一张帕子来,有些尴尬地说道:“眠眠啊,你别哭……”
温眠眠红着眼望向她,季无虞挤了个笑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温眠眠。
“哼,我才不需要!”
温眠眠把季无虞的手撇开,哭着跑走了。
裴泠沅似乎还想追上去,季无虞拦住了她。
“发生什么了?”
季无虞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泠沅,有些好笑地开口说道:“你猜为什么眠眠不喜欢你?”
“为什么?”裴泠沅有些疑惑。
季无虞咧嘴一笑,“因为淮修远,给你写过诗。”
裴泠沅瞬间便明白了,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季无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