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容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
父亲与兄长在她院里用完晚饭又稍坐了小会,神情严肃地去了书房。
容蓁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翻动着一卷书册,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阵夜风拂过,带来几丝初夏的燥热,也吹动了桌上摆放着的一株盛开的玉兰,花瓣摇曳生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软榻上的美人眉梢微动,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望去。
只见贴身丫鬟芯红脚步匆匆,脸上紧绷着打帘走了进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
“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传老爷即刻进宫。”
容蓁眸光微闪,一抹精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这么晚了,皇上突然召父亲进宫,难不成是已拟定了常明知的罪召。
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记忆中常明知的罪召并没有那么快下来,并且这一次南疆质子并非是在他手底下出事,遇刺时押送质子进京的队伍还未到达与常明知碰头的地点,这一次罪召不会那么容易下来。
但若不是常明知的罪召,还能是什么?
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片刻后她瞳孔骤缩,难不成……
“可知皇上召父亲进宫所谓何事?”
芯红摇摇头,语气担忧:“奴婢不知,来的公公只说是皇上口谕,让老爷速速进宫。”
容蓁沉吟片刻,立即起身吩咐道:“替我梳妆。”
婢女一怔,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拿过了梳子仔细为容蓁开始梳起妆来。
若她记得不差,今夜皇帝召见的不止父亲一人,召见入宫的还有刚回京的自己。
看着菱花镜中的绝世容颜,她轻轻抚摸着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向母亲寄予哀思的物件儿。
前世,她为了家族利益,被迫入宫为后,一心只求安稳,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自己和家族再重蹈覆辙!
才过两盏茶的时间,容蓁一身素雅的宫装,在芯红的陪同下,来到了前院正厅。
此时,容玉山已经换好官服,正负手立在厅前,见到她换装走来连忙道:“蓁儿,陛下再次传旨,让你与为父一同入宫面圣。”
他顿了顿,打量一眼容蓁接着道:“你这身打扮……莫非已经猜到陛下也会召你入宫?”
容蓁面色一沉,语气中夹杂着碎冰的寒意,“陛下怕是得知我从漠北回京了。”
果然她猜想没错,前世亦是这般。皇上以探听漠北消息为由,想要掌握二哥的消息。不仅如此,他还会在今晚拿出先皇的遗旨。
而这道遗旨,就是前世她噩梦般生活的开始……
思绪飘忽一瞬。
容玉山看着女儿眼底情绪涌动,面上却异常的镇定,心中的焦虑少了几分。
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蓁儿,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自会护着你的。”
容蓁闻言眸底波光闪动,她自是知道从小父兄几人是如何将她捧在手心的。
才以至于前世皇帝拿出先皇遗旨时,一向镇定自若、在官场游刃有余的父亲,会公然抗旨谢罪,只因不忍将自己这个女儿送入深宫内蹉跎光阴。
为此,皇帝大怒,重罚父亲四十大板,自此身上落了疾,之后不到三年就驾鹤西去。
她吸了吸鼻子,垂眸掩去眼底即将溢出怨恨,反手握住父亲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父亲放心,女儿并非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必要的时候女儿会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的。”
本因进宫一事忧心的容玉山面色稍霁,收回目光欣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宫吧。”
夜色低垂,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自容府驶出,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内,容蓁和容玉山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容府占据城北整条街,二人由西门出,离皇宫的距离并不远,半柱香后,马车在宫门外缓缓停稳。
容蓁掀开车帘先行下车,再扶着容玉山走下马车。
宫门巍峨,几道朱漆大门在夜色中更显肃穆。
容蓁抬头看了一眼,嘴紧紧抿起眸色深沉。
前世,她无数次想踏出这扇大门,此时再一次站在这扇大门之外,心中有道不清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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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皇宫内灯火通明,将夜空映照得一片辉煌。
容蓁与父亲自宫门一路走来,隐隐之中她觉察到皇帝似是有意掩藏二人进宫的消息,故此路上并未遇到过其他人。
直到临近金銮殿,才有一位瞧着已过而立的太监笑眯眯地朝他们父女二人迎面走来,那面上的笑带着讨好却无谄媚,待走近后只听他道:“陛下特命奴才出来迎容相与容家小姐,地湿路滑,二位贵人小心足下。”
本入宫后一直垂眉低眼的容蓁稍稍抬眸,只用眼尾扫了扫眼前这位眉开眼笑的太监,立即便认出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名叫王乾。
为人圆滑八面玲珑,在各位官员和后宫妃嫔中都颇为吃得开,众人也都愿意卖他个面子,称上一声“王总管”。
王乾边说着侧开了身子,走在右前,领着二人又行了不远,才到了御书房。
容蓁抬头,御书房三字金匾异常刺眼。
御书房内,一身玄色龙袍的人,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批阅着奏折,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他便是当今圣上,年仅二十五岁,却已登基五年,励精图治。
只是,这位年轻的帝王,无帝王的雄韬武略,却有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这位世人眼中杀伐狠绝的帝王,此刻却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眉心,语气平淡地问道:“容氏父女二人可到了?”
话落,站在一旁侍奉的太监李公公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王总管领着容相与容家小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那帝王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让他们进来吧。”
“是。”李公公领命,轻脚转身出了御书房。
不一会,容玉山和容蓁一前一后地跟着两位公公走进御书房,朝着御案前的楚绍行礼问安。
“臣(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绍抬眸,放下手中批改奏折的朱笔,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当他看到站在容玉山身后的容蓁时,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眼前的女子,一袭浅粉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明明是和记忆中一样的眉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和疏离,仿佛一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清冷孤傲,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楚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威严地开口,“平身吧。”
“谢皇上。”容玉山和容蓁起身,垂首站在一旁,静候皇上问话。
“容卿,朕听闻你家小姐才从漠北回来?”楚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深邃的眸子却落在容蓁身上。
容蓁微微福身,姿态优雅,语气不似方才府里时的平淡无波,反而雀跃如同被分过呵护而不经世事的少女,“回皇上,臣女因思念在边关驻守的兄长,故而远行探望。”
楚绍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也被她的神情所感染,嘴角扬起笑来,“哦?朕竟不知容家小姐如此重情重义,竟敢孤身前往漠北那等苦寒之地,这份胆量,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皇上谬赞,臣女只是想念兄长罢了。”容蓁仿佛因提到兄长心中再度挂念,方才雀跃的脸上被失落之色替代。她垂下眼眸,掩去眼底将要溢出的冷意,语气谦卑,一派温婉柔顺的模样。
楚绍收回目光,状似随意地道:“你兄长常年戍守边疆有功,待年底回京朕会好好奖赏!“说完,话锋一转,看向她身旁的人,”容卿,你可知朕今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容玉山心中一凛,今日发生之事也就那一两件,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眼眼底晦暗不明的楚绍,见他神色莫测,心中顿时了然。
后者目光再度转向容蓁,“前日,南疆质子进京,却在城郊遇刺,此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容卿可有耳闻?”
容蓁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此事。
“不知容卿有何看法?”楚绍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回皇上,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彻查清楚,才能给南疆一个交代。”容玉山沉声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楚绍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容卿的意思是,常明知身为礼官押送质子来盛京,却人未到京城就让质子遇到行刺,他常明知不该罚?”
容玉山连忙跪下,叩首道:“臣不敢!臣只是认为那南疆世子出事时还未到达与常大人碰头地点,况且此事疑点颇多,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哦?那依容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楚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深不达底。
容玉山心中一沉,“臣以为,将此事可交给大理寺彻查,务必查明真相。”
楚绍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容玉山,“容卿倒是好心肠,处处为臣下着想。”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随后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此事朕自有决断。”
说罢,他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容蓁,语气意味深长:“朕听闻,容小姐与先太子楚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本垂眸听他们说着常明知之事的容蓁心中一紧,深知楚绍多年嫉妒前太子楚然,此时将其搬出来怕是要拿出那道遗旨出来,她略微思忖片刻,“回皇上,先太子殿下待臣女如妹,臣女也对先太子殿下之间也只是敬重。”
问话之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侧首吩咐身旁的太监:“去,将先皇遗旨呈来。”
那太监领命立即转身走向内殿,不多时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
这个锦盒她亦见过,那里面装着的便是她前世的噩梦。
楚绍接过锦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容玉山连忙跪地听旨,她看着那明黄色的卷轴眼底情绪变了又变,在拿着卷轴那人抬眼看她之前跪了下去。
那人缓缓展开卷轴,清冷的声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长子,温文尔雅,天资聪颖,今立为太子,望其克承大统,造福万民。容氏嫡女,容蓁,娴静淑德,秀外慧中,特赐婚太子,封太子妃,待太子登基,即册封为后,钦此。”
她身旁的父亲听闻这道遗旨后惊讶地抬首朝楚绍看去。
那人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前段日子整理先皇遗物,才知晓父皇还留下这一道遗旨。既然前太子已然崩逝,朕也许能代他给父皇一个交代,不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容蓁身上,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朕便不拘泥于形式,直接封你为后,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那到遗旨本是先皇为嘉奖容氏忠勇,亦有多年共难之情,同护江山之意才将容氏唯一的嫡出小姐册封为太子妃。眼下他却如此亵渎,容玉山眼中怒意顷起。
未等身旁的父亲如前世那边公然抗旨,容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语气欢喜道:“臣女谨遵先皇旨意。”
看着楚绍满意的面色,她心中冷笑。
果然,这一世,他还是用同样的方法来控制容氏。
但这一世,他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那南疆质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