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缀的夜空下,一轮明月悬挂高檐。
容蓁换了身简便轻装从偏门出。因上辈子在明华殿生活了七年,是以能够轻而易举地绕开楚绍暗地安插在明华殿附近的皇家暗卫,悄无声息地翻出墙去,避开耳目来到栖云轩。
栖云轩是楚绍暂时安排给萧誉一行人居住的宫殿,虽紧邻御花园,但位置偏僻且昏暗,异常平日很少有宫人经过,尤其是夜间更显得幽静。
赴宴前,是芯红从那些宫女身上打听到的。
为了避开巡逻的宫人和可能引起的非议,她选择了一条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偏门进入。
进了前院后,她小心地四处打量。
果然如她所预想的那样,楚绍指派给萧誉的宫人,他一个都没有留下,如今倒是给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栖云轩里没什么人,整个宫殿都笼罩在昏暗中,与宫中其他宫殿满殿侍候的宫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院中四周除了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外寂静无声,沿途只有稀疏几盏灯笼发出微弱光亮,在长廊拐角处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她如同游魂般穿行在寂静无声的宫墙间,心跳加速却步伐稳健,小心翼翼地从偏门来到了正殿前院,花费不少时间。
前世她虽曾多次去御花园时多次路径此地,但踏进栖云轩这是第一次。
这座墙外远看落败的宫殿,进来后才发现院子里种满了盛开的金丝桃花,如今时节,花开正盛,香气袭人。
她放轻脚步,来到正殿门口,但殿门幽幽紧闭着。
她走近一步,侧着身子贴着门,蜷起两根手指轻轻叩响了栖云轩正殿的门,贴耳压低声音,向屋内询问道:“萧世子可在里头?”
“谁?”门内传来轻轻的衣物摩擦声,一个年轻男子警惕的声音,透过她身后贴着的这扇门传了出来。
话音刚落, 里面依稀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可闻的咳嗽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低沉嘶哑。
她听得仔细,猜想着萧誉的伤势不轻,压低声音继续道:“是我,容蓁。”
话落,只闻院中风吹蝉鸣,殿内片刻没有回应,再度沉寂下来,却听见屋内立即有行动声响起。
等待期间, 她试图通过窄缝往内望去, 但厚重的黑暗如同一堵墙, 阻挡了所有探视。
她正欲开口,看见那扇沉甸甸的木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人外披着一件薄衫,他神色苍白、眼底带着疲惫之色,却依然无法掩盖他那清秀俊逸、玉树临风的容貌。
两人相隔不过两步,她清晰地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早已没有半分醉意,只是深深映出她的身影。
“皇后这个时辰来栖云轩可有要事?”他薄唇轻启,眼睛盯着她问道。
她朝着眼前面色淡淡之人笑了笑,摊开手掌,一个黑色药瓶出现在萧誉眼前,“萧世子,这是上好的外伤药,我拿过来给你。”
萧誉目光落那黑色的小瓶子上,片刻后才伸手接过药瓶,寒暄道:“外臣的伤,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她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才几日未见他怎么就如此生分了。看着他右臂宴会上血色最深的位置,眸底染上一丝关心问道:“怎么受的伤?”
他没想到她会关心他伤势来源,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答道:“是江南那边派的人。”
“江南?”容蓁显然是没有想到,江南那边会这么快出手。
萧誉点点头,“或许是我的动作不仅让他们警觉起来,也更说明了一个事实……”
“你的动作,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内线。”容蓁接过他的话说道。
萧誉再度沉默,算是默认了容蓁的猜想。
他的行动倒是为哥哥接下来的动作有一定的帮助。只要他的动作多且深入,那么哥哥那边无论是江南当地官员还是郑氏都无暇应对。
她掩饰住眸底的情绪,对上萧誉那双漆黑的眼眸道:“如今你也被困在这金丝鸟笼之中,江南的那批人有再大的本领也不敢杀进这皇宫之中,皇帝今日这一举对你倒是一大助益。但今后你又如何与宫外你的人联系?”
萧誉看着她沉默片刻,冷冷道:“这就不劳烦皇后费心了。”
容蓁意识到自己作为合作者问多了,面上有一瞬的尴尬,“抱歉,我多言了。”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既然江南巡盐道与江南郑氏之间有所勾结,就一定有迹可循。你且养好伤,证据我来寻。”
二人又说了几句后,容蓁按照原本路线返回明华殿去。
待容蓁走后,萧誉转身关上门,脸上方才的谦逊消失不见。
他面色平静,目光定在手里黑色的药瓶上。
想起宴会上那端坐于高台上的她,今日才发现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女子,螓首蛾眉,姣如秋月。
细想南疆虽也美女如云,却也找不出与她气质一般的女子。转念又想到晚间坐在他身旁的楚绍,握着黑色药瓶的手不禁稍稍握紧。
“世子,您说着楚燕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楚燕皇帝前脚派人刺杀,刺杀不成又设鸿门宴,后脚楚燕皇后就过来送药。虽说那楚燕皇后与您有些小小的交情,晚宴上替您说话,指不定她与那皇帝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做戏给咱们看呢!”
一打扮小厮模样的小郎君凑上前,环抱着手,眼睛盯着萧誉紧握在手里的药瓶,嘴里嘟囔道。
萧誉深邃的眼眸中悠悠泛起一丝不容察觉的波光,本就面色紧绷,闻言眼神骤冷,冷脸看向那小厮开口提醒道:“易辰,如今我们已身处楚燕,万不可像在南疆那般随性妄为,莫让人抓住了把柄。像今日在宴会上的事情,以后怕是不会少。而这种别人示好,分清是敌是友之前,明面上我们又不好拒绝。”
易辰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不以为意地别过脸,想到宴中那皇帝的做派心中就一股子气。而那位皇后……世子几日前不刚答应结盟之事,怎么会分不清敌友,要他看啊分明是世子不想拒绝她!
他真搞不懂自己家世子到底如何想的,江南那边的派人刺杀世子的时候,他明明能避开那软骨散,却不避,解药也不服,非得将自己折腾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也不知道是要装给谁看。
他虽心里晓得世子这样做自有他的考量,但在宴会上听了那太医的话,却也为世子的身子担心。
萧誉见易辰那气恼的模样,原本冷厉的表情有些松动,打趣道:“你恼什么!我只说了不好拒绝,又没说接受了不能丢。”
说完,手一抬,那黑色药瓶瞬间脱离修长的手指,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易辰见了面色一僵,心中瞬间解气,从椅子上蹦起来,扬眉拍手道:“也是!收了就是我们的,我们爱如何就如何!要我说,这中原没一个好东西!”
萧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也没再搭话。
他转身进了里间,褪去外衣,上了软床,闭目养起神来。
约摸着因伤势不轻,又太累,趁着酒劲儿,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
易辰见世子累及睡了过去,才抬脚出殿,轻轻关好殿门,朝自己房走去。
软床上的人在殿门合上的那一刻,双眸瞬间睁开,明亮眼底的闪着光亮,从软床上下来翻出了窗。
只是那黑色药瓶刚落入草丛,便有暗卫就将此事回禀给了容蓁。
容蓁听罢,将那小黑瓶重新放回原来的小格子中,躺回床榻上,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和自己料想的差不多,看来这位南疆小世子脾气硬得很。
第二日一早,昨日夜雨过后,笼罩在皇宫上方几日的阴云终于散去。
容蓁让芯红打发了宫人去了躺太医院,意在提醒薛太医昨日皇帝的口谕。
太医院的一干众人,看到的便是薛太医刚神情淡然的同各位同僚问早,下一刻就拧着药箱,一路擦着细汗,打听到了萧誉的住处,小跑到了栖云轩。
薛太医踏进栖云轩,并无见到一个侍候的宫人,抓不着人通传,只好硬着头皮,抬步继续往殿内走。
绕过一道回廊,入了正殿,就瞧见昨日晚宴上萧誉身边带着的那小厮,正在帮萧誉处理着右臂上伤口。
“萧世子安,老臣来为萧世子看诊。”
薛太医走入正堂,从药箱中拿出外伤药,往易辰的位置挪了挪。
易辰眉头一竖,眼皮翻了翻,丝毫没有挪走的想法。
薛太医只好抬眼,面色有些为难看向萧誉。
“薛太医不必亲自动手。”萧誉掀眸一笑,“换药这等粗活,让我的侍从来就好。”
他声音泠泠,三言两语就吩咐,“易辰,接了药送薛太医出去吧。”
“公子且慢,”薛太医忙不迭地跪下道,“老臣遵皇上、皇后娘娘的旨意,需得担负起照看您,让您痊愈的责任,药可不涂,烦请让老臣先为公子把脉。”
萧誉侧目低眉,缓缓摩挲着桌上一只花瓶,瓶身乌黑小巧精致,有几分像昨夜那个药瓶,不论是花瓶还是药瓶,楚燕的瓷器都跟南疆粗犷质朴的器具迥然不同。
无怪乎宴上他听见有人说南蛮子,或许在楚燕人眼里,南疆人和他们全身上下都不一样。
此时,易辰还欲支起老泼脾气来,就听椅上人淡声,“那,劳烦薛太医了。”
“哪里话哪里话,”薛太医松了口气,拭过额上的汗,走到萧誉身边,开始把脉。
易辰不得已让开,当即面黑人郁,被萧誉看了一眼立马收敛了脾气,不敢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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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一夜听寒雨。
她今日起的早,没让任何人跟着亲自去了趟后院,给院里的猫儿与昨个傍晚飞来的几只喜鹊添了吃食和水,坐在矮凳上聊了好一会,待到气温渐起才从后院离开。
等早朝散去时,她已立在月华门廊下,身旁由绿芜打着一柄遮阳伞,等候着父亲。
容玉山与一众官员并行才出金銮殿的殿门,远远瞧见候在廊下的容蓁,随后同行的官僚客套几句后,立即朝着她的方向而去。
他来到廊下,眼底满是关心,“这宫里的生活可还习惯?”
容蓁心中一暖,点点头道:“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女儿一切都好。”
容玉山这才稍稍放下心问道:“今日在这儿等为父,可是有要事?”
她神色凝重问道:“外祖父何时动身回清河?”
“还未曾听你外祖父提起,怕是还要过一阵子。”说罢,容玉山疑惑地看向她,问道:“可有事?”
她眸色一沉,“近日我得到消息,江南巡盐道与江南郑氏狼狈为奸,私自贩卖私盐,克扣盐税,从中牟取暴利。容氏与清河崔氏族中盐户占有整个楚燕的四成……”
“你是想,从容氏和清河崔氏入手查往年账本,追根溯源找到他们勾结的证据?”容玉山心中了然,“此事交于为父与你外祖父,你放心。”
容蓁黛眉轻蹙,补充道:“有父亲和外祖父,蓁儿自然放心,只是哥哥远下江南查案,我怕夜长梦多,那些人会狗急跳墙。”
容玉山眸光微闪,“我会尽快查出证据交给平章,再将容氏的多半暗卫派出去,加上你哥哥自己身边的,不会有事。”
话落,容蓁这才放下心,与父亲惜别。
临近午膳。
薛太医背了个药箱按例前往明华殿。
明华殿内有一墙蔷薇,经昨夜一番风吹雨打,凄艳地坠下满地落红,伴着零落的花香,几个洒扫宫女正打扫着一地花瓣。
殿内隔扇卸了一处,有烹茶的香气从炉处袅袅不绝。
容蓁坐在风炉后,如瀑长发只用一根玉簪半挽,黛色广袖宫裙,茕茕独坐。
有风从她身侧拂过,吹起发丝袖角,她眸色冷淡,筋骨刚正不偏不倚,恍若一株风中劲草。
“娘娘,薛太医给您请平安脉来了。”芯红从殿外行来,答复道。
容蓁应了一声,“宣。”
薛太医快步跟着宫人进入内殿,按规矩行礼叩首搭了一方丝巾在容蓁细白腕上诊脉。
“那萧誉伤势如何。”容蓁指使着芯红给自己翻书,轻声道。
“回娘娘的话。”薛太医沉稳地回道,“萧世子已经伤好了七成,他恢复得极快,老臣看他所使的药膏,凭嗅觉只认出四五种。南疆有巫神,有不少我们这里没有的稀奇古怪之药,老臣猜测其他至少十种都是南疆特有的药材。”
丝帕被抽下,薛太医恭敬地回了番皇后身体康健,但女子体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