瞰云峰,女宅。
李莲花内力损耗又有伤在身,笛飞声走了没多大会儿,他把方多病往里一推,躺在方多病身侧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恹恹地睁开了眼,恰好对上笛飞声一张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脸,吓得一激灵,困意全无,两手推开快贴上他脸的人,斥问:“你想干嘛?!”
笛飞声被他一推,一个没留意,口中含着的苦药就这么顺着喉管滑了进去。
他在李莲花眼里就是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笛飞声眼中带上股幽怨之气看着李莲花,亏他又是烧火又是熬药,忙活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这人竟还这样看他。
他是想跟李莲花好没错,之前想强迫李莲花也是事实,可这回他真没动什么歪心思。他一进门就看到李莲花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喊也喊不醒,喂药也喂不进,还以为李莲花晕倒了,这才想了个法子喂药。
他对上李莲花眼里的戒备,一点儿想解释的心思都没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罢,被误会就被误会,反正也不差这一桩。
笛飞声将李莲花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扶着瘦得膈人的肩膀,让李莲花倚靠床头,一手端着药,一手执汤匙,舀了一勺药怼到李莲花嘴边,冷硬地挤出来两个字:“喝、药。”
一副李莲花若不配合他乖乖喝药,就要掐着李莲花强灌的架势。
李莲花瞄了笛飞声一眼,顺从地张口喝药。
毕竟惹怒笛飞声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他手上挨了一刀,先前不觉得有什么,刚才推笛飞声那一下扯到伤口还怪疼的。
他默不作声任由笛飞声喂药,待药碗见底,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吗?我告诉你。”
李莲花看了仍在昏睡的方多病一眼,“我们出去说。”
二人走出房门站在一棵挂满红叶的枫树下,四目相顾,李莲花正色道:“你叫笛飞声,是金鸳盟盟主,也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
秋风乍起,一片枫叶摇摇落在李莲花肩头,笛飞声眼神犹豫地盯着落叶看了两息,抬起手摘下了枫叶。
他望着李莲花,将枫叶轻轻包进手心,“我们……”
李莲花身子僵了一下,侧了侧身,目光投向别处,道:“我中毒这事儿吧你也知道,有一回我毒发,你路过救了我一命,我们二人一见如故便成了朋友,所以你落水前才在手中写了我的名字。”
他笑意盈盈地偏过头看着笛飞声,“现在你既已知道你是谁,该往何处去,那我就不送了啊。”说罢便抬步往门口走。
“李莲花!”一声高呼。
李莲花脚步不由顿住,身后之人以一种平稳无措的语气道:“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又道:“我给那小子输了一大半儿内力,头晕眼花的,你不能……不能现在赶我走。等我记起回去的路,记起是谁要害我,我一定不会再纠缠于你。”
院落陷入良久的沉默。
久到笛飞声以为等不到李莲花的回应,一声无奈的长叹打破寂静,“随你吧。”
声音轻润传至耳畔,犹如羽毛拂过心尖,笛飞声心里泛起一丝欣喜,大跨着步子跟了上去。
李莲花转过身,和他仅有一步之遥,满眼认真告诫他:“只是有一点,你不许再和方多病动手。”
见李莲花总算不像一开始那么排斥他,他立刻承诺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一定不对他出手。”
“笛飞声!你有什么招式尽管冲我来!!”
说曹操曹操到,笛飞声循声望了过去,方多病剑都拿不稳地靠在门边,两只眼睛死死瞪着他。
若不是答应李莲花不杀方多病,他还真想好好教教这小子不怕死和不会死是两码事。
“小宝!”李莲花见方多病醒来,面上一喜,丢下笛飞声便朝方多病跑了过去。
笛飞声心里登时堵了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和方多病对视着,讥笑道:“想跟我打?不自量力。”
方多病怒意更盛,咬牙切齿:“你……”
只听笛飞声冷嗤一声,道:“你觉得凭你现在这副病歪歪的样子,能护得住李莲花?”
方多病一时怔住,垂眸看向李莲花,李莲花扶着他的肩膀低声劝慰道:“笛飞声已答应我恢复记忆就走,我看依他的武功要不了多少时日便会离开,咱先养好伤,不跟他硬碰硬啊。”
他想,或许笛飞声是对的。
玉楼春东方皓接连蹊跷死亡,凶手到现在也没抓住,这女宅实在是不怎么安全,他现在又有伤在身,一运气就胸肺作痛,还怎么保护李莲花呢。
笛飞声武功在他之上,暂时留下来也好,李莲花能够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不好啦!着火啦!!”
护卫结队向着同一个方向跑去,李莲花叮嘱方多病,“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转头就去追那些护卫,笛飞声紧随其后。
方多病怎会放心让笛飞声和李莲花独处,握着剑也追了上去。
三人赶到时,身陷大火中的女子已经身亡,护卫抬出一具尸体。
山上的人都不知底细,难保有人认出笛飞声的真实身份招来麻烦,李莲花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面具给了笛飞声。
他上前查看尸体,在女子手中发现了缝在手帕里的冰片,女子脖子上有一道深紫勒痕,这场火很可能是有人找不到冰片恼羞成怒,所以杀了人毁尸灭迹。
大火渐熄,其他受邀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齐了,一个护卫突然跳了出来,指着笛飞声面向众人高声道:“杀人凶手是他!”
护卫不小心和笛飞声对了一眼,被冷冽的眼神吓得咽了下口水,而后扫了眼围观的众人,胆子倏地大了起来,梗着脖子道:“虽然他戴了面具,可我认得他的衣服。两个时辰前,我路过厨房,就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在厨房纵火,他还怕我喊人抓他,点了我的穴道!”
他越说胆子越大,忘了自己被点穴时的心惊胆战,看着笛飞声冷哼,道:“邀请进入女宅的诸位都登记在册,这一位昨日可不曾上山,今日出现在这里,一定就是杀害我家主人和碧凰姑娘的凶手!”
众人纷纷看向笛飞声。
李莲花侧目看了眼身旁笛飞声阴沉的脸,上前一步,在笛飞声拔刀前对那胡言的护卫‘啧’了声,眉心微皱着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误会了,他呢是我朋友,有事情找我才到了这山上,去厨房也只是煎药,绝非你口中的凶手。”
小护卫旋即反驳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闪到小护卫面前,掐上他的脖子就将人腾空提溜了起来,小护卫立刻挣扎得跟个河里的乌龟似的。
“阿飞!”李莲花来不及抓住笛飞声,连忙出声制止。
护卫们见自己的同伴被抓,拔刀将笛飞声围了起来,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是万人册第一人的对手。
李莲花快步上前,拍了拍一个护卫的肩,微笑着道:“这位兄弟,麻烦让一让,容我劝劝我这朋友。”
护卫和护卫长对视一眼,得到首肯后挪了步子。
李莲花走到笛飞声身边,看了眼呼吸愈发困难的小护卫,语重心长道:“好了好了,我看吓唬吓唬得了。”
“听你的。”笛飞声松开手,目光森冷地扫过将他和李莲花团团围住的护卫,道:“不想死的就滚开。”
护卫长进女宅前也是混过江湖的,观笛飞声瞬移的敏捷身手,便知自己不是笛飞声的对手,又见笛飞声没有非要杀人的意思,将刀收回鞘,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其余护卫见武功最高的护卫长收了刀,自然也跟着收起了刀剑。
碧凰以女宅的风俗水葬,女子们唱着歌为她送行,歌声悲伤令人动容,哀叹女子的不幸。
鲜花环绕,锦鲤作伴,盈满馨香的竹筏沿着河水顺流而下,此行便是永别。
从内宅到河边,一向多话的方多病愣是走在两人前边儿,一句话都没说。
三人站在河边,李莲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抱着胳膊,凑近了歪着头笑问方多病:“哟,怎么啦这是?闷闷不乐的。”
“你还问我怎么了?!”方多病瞪大眼睛,想起李莲花和笛飞声站在一起的一幕就来气,剜了笛飞声一眼,又将视线落在李莲花包扎打结的手上,憋闷的气一下子就散了。
陡然说出一句:“对不起。”
李莲花不解,“什么?”
方多病低下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受伤。”要不是他技不如人,李莲花也不会挨那一刀。
脑门儿上被人弹指敲了一下,他摸着额抬起头,李莲花笑吟吟地看着他,“真是个傻小子。”
浅黄的阳光映着李莲花弯弯的眉眼,看得方多病恍了神。
他愣了半晌,掩着唇轻咳一声,在李莲花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时候,快速啄了下李莲花的脸颊,继而转头望向河面。
少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微风吹落枯叶,河面漾起浅浅涟漪,笛飞声垂首看着轻蜷的手。
里面也有一片落叶,曾短暂停留于一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