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枫走了好远,再也忍不住了,走进闹市左看看右看看又回头看看,确认郁松年不在,靠近张湛要跟他说小话。
明明身处闹市,为什么要说小话?
她贴着张湛走着,顶了顶张湛的手肘,小声的说着,“那女孩,哎不对。”
“那姑娘也太漂亮了,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若不是她双手提着书箱,她是一定要激动拉着张湛的袖子手舞足蹈的描述一番。
“光润玉颜,华容婀娜,她一定喜欢郁松年,郁松年那什么臭脾气,竟敢对美人冷脸!”
她愤愤不平的嘟囔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认识人家至少也得跟人家是闺中密友吧!
江予枫偏头看张湛无甚反应,很是不满。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看到天仙长什么样子?”
张湛像是在调笑,但他语气平和认真没有玩味儿,“我可不像你该走了还都恋恋不舍。”
张湛少言内敛,最多稀松平常的应她一句。可是他刚刚虽然语气平和但言语中却是阴阳怪气之意,江予枫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张湛说出来的话。
郁松年不就是这种说话风格?
“你怎么说话风格这么像郁松年。”江予枫忽的一说,顿时让张湛的胸腔中莫名的郁结了一口气。
“那我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提过了书箱,快步走了几步。
他走的步子大,江予枫跑了几步追着他。
“我一时不知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再骂郁松年,张湛啊张湛,你最近这话术真是炉火纯青,能噎死个人了!”
江予枫几乎日日都与张湛一起,她竟没有察觉张湛日日的变化。
这些年她的性子愈发跳脱,言语也愈发犀利不羁,因此这说话风格自然也就影响着张湛,尤其进了京城,张湛越与她相似了。
可她却不察!
上原会馆离得近,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门口招呼的小二一看是这位爷进来了,热情的凑上去。
“湛爷高中啊!”
张湛的名号在上原会馆已经隐隐传开,不为别的就为这张清高脱俗的脸,就为他是明德书院前年出来一次便得了乡试的解元,今年会试的会元他也有望夺得,甚至这状元也有的一拼,因此在上原会馆,张湛在一众学子中上下比较就是爷,若真是高中,未来会馆也多待张湛指点庇护。
张湛心中清楚会馆中的小二掌柜无非就是看他才资广赡,有夺魁之机,再加上明德书院委托对他多加照顾了几分。实际上他还是个一介布衣的学子,人虽敬重,但不可妄自尊大,自诩非凡。
比如这位,比张湛大上了十岁的柳昉,他也是明德书院出来的,但跟张湛和江予枫不同年,比他们早进了几年书院,依着年龄大,入学早,便自视甚高,每每在他二人面前摆出前辈姿态,颐指气使,甚至颇有倚老卖老之嫌。
这是江予枫对他的高度评价,柳昉若是中了进士,绝对是狗腿上司,压榨百姓的贪官。
柳昉比他们早回来了一刻,指挥着小二给他上了一大桌子菜,小二碍于情面只能闷着忍着他的吆五喝六,若真会高中呢?
他一见他们俩踏入大堂,伸着手远远的招呼着叫他俩坐下,江予枫可不想坐下,他俩一坐,柳昉的这一桌子菜他俩就得请了,还有就算你付了钱,这饭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因为柳昉将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谈论他的求学生涯多么艰苦曲折,谈到最后若你不为他感慨痛惜,他便会重新再扯回去。满桌子菜都是横飞的唾沫星子真是吃不下去。
张湛知道江予枫厌恶这等人,没有要搭理的意思,步子丝毫没停,可江予枫却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看着江予枫,江予枫一撇眼,他看过去,
柳昉已经下了桌朝他俩张开手热情的走了过来,那两撮八字胡一抖一抖,眯缝着小眼,活脱脱的就是小人刻薄像。
张湛跨步先半挡住了江予枫,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柳兄,我这一身的土气坐不下去呀!”
“哎呀哎呀,都是一身土气,我不嫌弃你啊!我叫了一桌子菜专门就等你凯旋归来。”
“柳兄说的这是何话,您可不是等我啊,你可是等您自己啊!看柳兄这样,会元可是收入囊中啊!小弟不才,这次真是毫无把握,没有心情坐下去了。”
张湛以前从不屑于说这些曲意奉承的话,但自来到京中发现避免不了,多说几句话便能少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柳昉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喜色更甚,他这次确是是对会试把握十足,三场考试皆是十拿九稳,行云流水下笔如有神。
张湛深知对待这等人的方法便是贬低自己捧高他人,他一听极其舒心,洋洋得意之时,就是溜之大吉之时。
柳昉假装哀叹了一声,顺嘴就说,“那让江小弟坐下来,我听小二说他可是用完午膳便去贡院门前等你了。”
午膳后便来了,那至少是等上了两个时辰,张湛心上一软连带着面上的假笑归真,嘴边淡淡的笑漾出了一个深度。
正要开口编话,江予枫插进接着说了。
“柳大哥,我也没什么胃口。等了一下午站的我腰疼脚疼,我要回房里躺着。”
柳昉已经听到了张湛满意的回答,这些话自然也就是拖泥带水顺口说的,也真没有要邀请江予枫的意思,谁不知道江予枫和张湛是穿着一个裤子,分不开!
他俩刚踏上楼梯,张湛就轻声问她,“你腰疼腿疼?”
江予枫连连摆头,笑着看着他,“你干吗当真啊?我那只是一番说辞。”
张湛不会真以为她腰疼腿疼吧?搞的这么认真,她说谎都紧张了。以前在他面前胡扯八扯那么多,都不屑于问她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予枫忽然想到重点,“你会试考的如何?”
张湛浅笑着答她,“我也只是一番说辞。”
二人心里都藏着心思,聊完了两句便默契的各自回了房间。
他们俩的房间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二人房间可推开搁挡的一块木板互相串门。
江予枫上来时就招呼小二传了水,在一小间房子里呆了三天两夜,吃住睡都在里面,身上肯定哪哪都不舒服。
看小二提水进来,江予枫推关上了木板,就着热茶,拿起了桌子上的笔,蘸着她昨晚磨剩下的墨,继续在纸上写着今日的花销。
她上午又去木工哪儿看了几架打好的书架子样式,竹架子比木架子便宜,但不稳固。
她一咬牙选了木料定了下来,反正等殿试还有一个月,书架子能打下来。
除了书房家具的是她亲自置办的其他的她都交给了牙人。
多给一两佣金,能找到实惠的家具也是可以接受的。
江家在京城有宅子,他爹当年离开京城后宅并没有卖,老管家留下了他的侄子照看着老宅。京城还有几处旺铺,京郊还有个小庄子。
虽然他爹已经传信交代了下去,但是她一露江小姐的身份,这京城中不都知道了她江予枫,他爹虽是辞官了,但好歹以前也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影响还是有的,先不说他现在的那些学生只说以前共事过的官员,江府就有得热闹一阵子了。再者是她去钱庄取钱,必须得报名号,无论如何在京城的江家人捕风捉影就知道她是谁了。
因着有着这两层隐患,她就只能抠搜着她身上五百两银子过日子,最多只能在上原会馆免费住上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要是没有收入就得喝西北风了,现在她正琢磨着要去找个营生。
她在明德书院学过三年,靠明德书院的名号是能做个私塾先生,可前提是她得是个秀才啊!她是个读书人但无功无名,上的了台面的文职工作她都做不了。
她正胡思乱想的想着,搁挡的门板被敲响。
“方便开门吗?”
她一愣立刻回了神,将桌上写完的纸叠好塞进了枕头下面。
快速的推开了门板,一推开,热气扑面而来。
她微抬眼眸,透白的肌肤映入眼帘,他刚刚沐浴完,披着一层外衣,里衣穿的整整齐齐,身上蒙蒙的带着水汽。
鸦睫下藏不住的疲惫与苍白,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长发半干半湿的披在身后,霎时他垂眼看她,她下意识的让了身子。
“进来吧!”
她忽然有些拘谨,手放不对地方,一伸算是邀请他坐下,二人之间突的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客气。
她心中一想,她怎么了?
客气什么?
张湛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心里嘟囔了一句,太奇怪了!
“你跟着我在京城待了一个月了,也该回去了。离家出走一个月也够了,你父亲一定消气了。”
江予枫顿时拉回了思绪,紧张了起来,她摸着鼻头,模模糊糊的接着话,“你这是何意?要赶我走?”
“你……”
张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她扯了很多谎,他以为她就是跟着他来京城玩玩而已,可他今日在贡院门口一见到她,脑中的这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她跟着他的这一个月,住的吃的用的可都不及她在江府,不对,所有的都不对。
他想说她身为女子,不应该跟着他孤身来到京城,现在想想当初就不应该松口让她跟了过来。
他确切的认为江予枫对他没有丝毫扭捏的男女之情,她跟着他好像只是为了一种奇怪的羁绊。
他不知道怎样去问她,所以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我……”
她憋着话不知道要编什么,他认真的看着她,编好的一团话瞬间被击散了。真挚纯澈的眸光落在她眼里令她忍不住想要将所有的真话都要倾泻而出。
她跟着张湛一路,张湛处处迁就她护着她,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张湛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
张湛脑中重新组织的一番,继续说道,“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你年纪还小出来游历也不带着人,出门一月我见你连信都不传回去一封,你父亲该担心你了。”
张湛只能委婉的劝着她回去,张湛也不知道江予枫跟着他是否得了江夫子的授予,总之她一个女子跟着他很不合适。
这场会试对他来说本就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只是他回京不是为了求取功名。
念及同窗情谊,江予枫不能被牵涉进来,朝堂如水火,她是无辜之人。况且江予枫事小,江予枫身份事大,江祧辞官离京十余年,当朝右相朱育曾经在江夫子手下办事,江祧曾多次斥责他其身不正,道不正。右相又是睚眦必报之人,京中眼线众多,若露了身份,恐怕江夫子这晚年就不好过了。
江予枫一睁眼一闭眼算是下定了决心。
“说起来你别觉得奇怪,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此事非虚,绝对是真的!”
她这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豁然令张湛奇怪了起来。
看张湛极其认真,她便咽了一口口水郑重道。
“其实我是因为只要晚上理你太远我就会失眠。”
张湛眼皮一跳,江予枫见他这反应知道是事实太过于离谱了,连溪中鹤都被惊的扑闪了一下双翅。
“我并未玩笑,我真的很认真,真的!真的!真的!”
她连连重重的点了三次头。
他熟悉了江予枫的跳脱,可现在他眼中却渗出了一丝狐疑与惊愕,嗯了一声,也算是信了她的话。
她详述了自己的种种症状,胡乱的论证了失眠唯张湛可解!
“所以我和郁松年元宵节借口去中城找你还非要住你家,所以每次休假时我都撺掇你不要回家,所以你乡试时我也跟着你。”
她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急切的说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你一离开,我晚上整宿整宿的失眠,焚了香,吃了药,偏方我都吃了,根本没有你管用。”
江予枫小嘴叭叭的说着,手上也连带着动作,可张湛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心声阵阵如擂鼓,炽热已经极剧攀升到了耳朵上,他看着江予枫的唇瓣出神,叠动的殷红吸引着他的魂魄,激荡起了微波。
“你考试的这两晚,我就没睡着过,你看我眼下青黑比你的还严重。”
她激动的扒着眼皮让张湛看,张湛忽的转过身了看入了她的眼眸,明亮纯澈,不像是胡说八道。
张湛不信鬼神,一个月前离开中城,张叔还专门去上山捐了香火钱给他求了签,上上签,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