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少阳宗,恭喜玉隐真人收了个好徒弟。”
有一个人带头,在场其他宗门的带队人纷纷站起来恭贺。各自说着比试中可圈可点之处,少阳宗弟子如何地团结,如何地有勇有谋。
当然,有人被夸赞,相对应的,便有人受责骂。
万剑宗的席位,简阳丘和另一位弟子抬着担架,伤员赵泽浑身缠满白色纱布,脑袋亦没能幸免。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睛可以传达他的部分情绪。
带队长老,李长京一甩衣袖,语气愤愤道:“你们不要再向他求情。赵泽在秘境中的所作所为卑劣无耻,不配继续做我万剑宗的弟子。”
赵泽瞪大眼睛,无端的恐惧蔓延至心头。李长京长老善恶分明,嫉恶如仇,他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踩在了他的底线上。若是赢得比试,他尚且能有理由堵住他的嘴,可一朝失算,让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着实无力应对。
他支支吾吾,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简阳丘俯身凑近了听,赵泽说的是,他知道错了,求长老网开一面,不要将他逐出万剑宗。
“他在说什么?”
简阳丘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回长老的话,师兄在喊疼。”
“疼?被他打伤并加以羞辱的弟子们不疼吗?就该让他长长记性!”李长京斜睨他一眼,“秘境里的事,我已经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不日将会送回万剑宗,相信宗主和各位长老自有定夺。”
周围陆陆续续有目光汇聚到万剑宗的席位,李长京朝他们拱拱手,然后深深弯下腰施了一礼,放低姿态,语气诚恳道:“诸位,赵泽品行不端,手段残忍,给各家弟子造成不小伤害。我在此给你们赔个不是。”
“我向你们保证,待我回到万剑宗,必定对他严惩不贷。他的过错,万剑宗也会做出相应的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宗门的带队人不好发作,气也消了大半。
合欢宗的长老率先站出来打圆场:“有李长老这句话,我们便心安了。”
法宗长老道:“李长老摊上赵泽,属实倒霉。”
其他人表示认同。
少阳宗的席位。
俞永霁把准备好的木盒交给云不尽,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笑意不减:“做得好,晚上喝两杯。”
云不尽道:“其实这次出谋划策,出力最多的人是师妹。”
曲挽青笑道:“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把天灵芝留给师妹。”
徐非淮点头。
祝辞盈拒绝了。她道:“单凭我一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赢得比试。我们是一个团队,奖品应该平分。”
第一名的奖品有天灵芝,飞舟和一个心愿。
俞永霁道:“可以。天灵芝分成四份,炼成丹药,虽然效用减去大半,但也不亚于高级丹药。对了,在离开蓬莱岛之前,你们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完成的?”
曲挽青眸光一亮:“有有。俞叔叔,我很喜欢蓬莱岛的风景,能否让我用留影石记录蓬莱岛全景?”
俞永霁哈哈一笑:“没问题。”
云不尽脸色微红:“俞叔,我听说蓬莱岛的月老庙是三十四州最灵验的,我想去求两根红绳。”
俞永霁拿出一张金卡递给他:“小事一桩。带上这张卡,可以走绿通。”
徐非淮难得说出两句完整的话:“俞叔,我想去药铺抓点药。还有,灵兽阁采购一些东西。”
俞永霁大手一挥,给他一大袋灵石:“这也没问题。”
最后,祝辞神色郑重道:“我想请俞叔帮我炼丹。”
炼丹……俞永霁面露难色:“这个愿望我恐怕不能为你实现。俞家有规定,自祖父那辈起,俞家后人不再炼丹。”
那师兄怎么办?
祝辞盈咬紧下唇。
她拼死拿到七叶幻枝和金玄花原本就是为了将它们炼成丹药,然后给谢让尘服用,帮他重塑灵根。
三十四州,唯有俞家世代炼丹,他们的技术炉火纯青。所以,俞叔是最佳人选,若连他都无法帮她,那她该找谁?
玉隐真人安慰她道:“盈盈,俞家确有这条家规。既然灵植已经拿到手,待日后多加打听再找人炼丹也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
俞永霁刚想让她换个其他心愿,自己的玉简忽然闪了一下。
他点开玉简,看到发信人,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祖父传来的信息,他要见祝辞盈。
“那个,盈盈,你现在能跟我回俞府一趟吗?我家祖父说要见你一面。”他说。
“好。”
祝辞盈路过谢让尘的位置,顿住脚:“师兄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白。”
谢让尘靠在木椅里,挤出一丝力气说自己没事。
然下一刻,在他略微震惊的目光中,祝辞盈的手扣上他的腕脉。
至精至纯的灵力不由分说地流淌进他疲累的身躯。
仅一瞬,她松开手。
煞有其事地说:“睡觉时,莫要着凉。”
她随俞永霁离开,谢让尘默默盯着她的背影,手腕处仍在发烫。她的灵力像山缝中流淌的溪流,一点点汇入他的七筋八脉,减去他的疲惫。
心脏微微地颤动一瞬。
谢让尘轻轻弯弯唇角,脑海里少女以萧当剑,漫天白羽流星的画面一闪而过。
*
俞府下人在门口见着俞永霁回来,连忙禀告道:“老爷,老家主在祠堂等着你。”
“知道了。”
俞永霁带着祝辞盈直奔祠堂。
祠堂坐落在俞府西边,大门敞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俞永霁和祝辞盈一前一后走进去。
“祖父,我把盈盈带过来了。”
背对着他的老人应了声,道:“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俞永霁和祝辞盈对视一眼:“盈盈安心,祖父脾气很好,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不必害怕。”
祝辞盈点头。
俞永霁出去的时候顺带合上门。
“说说吧,你为何会开天眼?”老人说话的同时,转过身来。
他头发胡须全白,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的瞳仁又黑又亮,仿佛蕴含着勃勃生机。三百多岁的年纪,纵然身体老去,脸上的皱纹却生的极少。
依稀可见他年轻的模样。
祝辞盈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他的脸时,眼眶仍然一湿。隔着薄薄一层水雾,将他与印象里那个十多岁的男孩重合在一起。
“别人教我的。”她说。
俞浩初微微一愣:“开天目一术乃三百年前我俞家人所创,现在,除了我,当无人会用。这三百年来,我从未传授给任何人,包括俞永霁和他父亲。”
“那么,教你的人是谁?”
祝辞盈没有立刻回答,她动身走近摆放灵牌的长桌,左手拿过一旁的三根长香,右手燃起灵焰点燃,举过头顶摆了三摆插进一个灵牌前的香炉里。
俞浩初并非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是以,他看清楚了那个灵牌上刻的字,“爱女俞氏闺名霏霏生西莲花位”。
“你,你……”
祝辞盈道:“传授我开天目之法的人正是俞家中人,俞霏霏。”
俞浩初嘴巴微张,再合不上。
“我叫祝辞盈。”
“你是祝姐姐!”
两道声音合在一起。
俞浩初热泪直流:“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我以为你三百年前就……”
祝辞盈心情复杂地听他讲话。过去百年,俞浩初的模样变化很大。在仙魔大战结束后,蓬莱岛主曾亲自去了一趟清微宗,遍地的血肉碎末,令他的精神大受打击。
从那以后,他一夜白头,不顾宗族反对为女儿立了牌位,放进祠堂。俞浩初时常听见他的屋子里半夜传出咳嗽声,直到某日族会上咳出血,把家主之位传给他,早早离世。
“父亲其实很疼爱姐姐。自姐姐与他意见不合,偷偷离开蓬莱岛的那日起,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但两人碍于面子,谁也不肯低头,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祝辞盈心中沉沉地叹一口气:“师姐离世前想必也在后悔。”
祠堂里悲伤的气氛久聚不散。
俞浩初悲痛惯了,早些从中走出来,道:“祝姐姐,你能活下来,姐姐一定很高兴。”
“浩初,除了大师兄,没有人能在魔君手下活着。”祝辞盈如实道。
尽管真相打击人,她也不想欺瞒他。
俞浩初眼里希冀的光渐渐熄灭。
“不知因何缘故,我转生到这个时代,并意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才能认出你。”
这三百年是她偷来的时光。
“挺好的,都是祝姐姐的机缘。”俞浩初真心地祝福她逢凶化吉。
他朝俞霏霏地灵牌拜了拜:“希望姐姐的在天之灵能时时刻刻保佑祝姐姐。”
他对祝辞盈说:“有什么需要,我定拼尽全力帮扶。”
祝辞盈还真的有事需要他帮忙:“我在逆境中采到了七叶幻枝和金玄花,之前想着求俞家主帮忙炼成丹药,但碍于俞府的规矩没能办成此事。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通融一下,助我完成此事。”
“因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等着这枚丹药。”
“这有何难。”俞浩初叫来俞永霁,命他尽快准备炼丹。
祝辞盈的心这才彻底静下来。
她在祠堂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玉隐真人,曲挽青一行人回到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俞永霁安排好下人招待他们用饭,自己又一头扎进炼丹室。
“老爷让搬来的酒酿,贵客请品尝。”
下人给玉隐真人和云不尽斟了酒。
曲挽青和徐非淮喝的依旧是度数不高的果酒,轮到祝辞盈时,谢让尘叫停下人准备斟酒的动作,自己主动掂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茶。
曲挽青看见,小声和徐非淮道:“师弟你看,江师兄多心细。”
徐非淮天生嗅觉灵敏,少女身体凑过来时,能清晰地闻到她的发香。
于是,他面色古怪,白皙的脸庞浮起一丝红晕,讷讷点头:“嗯。”
另一边。
祝辞盈轻轻抿了口茶:“夜间喝茶,师兄想害我整晚睡不着觉吗?”
谢让尘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你真的入睡不得,我陪你唠嗑,就当赔罪了。”
照他的说法,今夜她可要真的睡不了好觉。
“我说笑的,别当真。”
等一桌饭吃得七七八八时,祝辞盈主动离开,回房睡觉。
路过庭院,瞧见秋千时,她停住脚,远远的看了片刻。廊道里一片漆黑,她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拉得长长的。
她只要向前迈出一脚,便能踏入光明地带,通往门洞尽头的一架秋千。
师姐曾经坐过的秋千。
但她没有迈开脚。
最终走入更黑的深处。
*
化龙河。
一团白色的光团逐渐生长出手脚,头和耳朵……
他趴在河面,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自己的影子,九条白色的尾巴全部舒展。
九尾白狐望向渡青山深处地带,咧嘴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元婴期修为的大妖哪有那么容易死的,那女修还是太年轻。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白狐迈开蹄子,奔入深山。
他要和老朋友——那条臭虫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