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鹅毛似的雪花，寒风呼啸着，道路两旁堆着洁白的雪。纪如斯小跑着穿过街道，停留在一间书店的屋檐下，他的头发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脸颊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运动，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梅花般娇艳。他双手合拢朝着手心里哈了口气，又眨眨眼，抖落睫毛上的水珠。

身后的门被推开，眭妙妙抱着一个纸袋从书店里走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纪如斯回头，看见是她，脸上便露出一个微笑。

眭妙妙穿着红色的大衣，头上也带着一顶红色的贝雷帽，波浪似的卷发拢在脑后，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纪如斯接过她手里的书，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回去吧，我爸妈已经到你家了。”

眭妙妙一边搓着手往前走，一边抱怨道：“来国外这么久了，我还是受不了这个鬼天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国过年。”

“是太冷了。”纪如斯点点头，把东西放到她的车后座，然后坐上了她的车。

今天是除夕，两家人商量好了一起过年，眭妙妙一个人在国外住的公寓太小了，所以选择在纪如斯的父母家里庆祝，人一多就很热闹。纪如斯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妈妈站在梯子上贴福字，他赶忙跑过去，接替了他妈妈的工作。

厨房里也是热火朝天，两位男士一个备菜一个做饭，厨房的玻璃门上都蒙了一层白雾。眭妙妙洗了手在客厅里坐下，和她妈妈一起包馄饨。一眨眼便到了晚饭的时间，两家人亲切地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一样。

窗外的天空中亮起了绚丽的烟花，隐约能听见隆隆爆竹的响声，刚吃完饭，眭妙妙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纪如斯出去放烟花。他们点燃引线，远远地跑开，听得“砰”的一声，火光划破夜空，巨大的金雨在浓稠的黑夜中炸开，接着是数不清的银色亮光，它们绽放开来，随着金雨一同下落，拖曳出长而优美的轨迹，最后变作闪烁的星子逐渐消失。

眭妙妙用手机给她的朋友们打着视频电话，高兴得大喊着：“新年快乐！”纪如斯抬头看着美丽的花火，也拍了两张照片，发了他新年的第一条朋友圈：新年快乐！

很快就有人点赞了，他划了两下屏幕，看见高清义发了他和他妻子女儿的合照，小丫头已经两岁了，双手捧着草莓笑得很开心;陈思华发了一张很帅气的滑雪照片，他毕业后当了一年的电竞职业选手，后来退役去了滑雪场当教练，据说很受欢迎，他还邀请过纪如斯去他那里玩，或者夏天去海里潜水、海钓，他真的很喜欢户外运动，不过这种活动还是算了吧，纪如斯婉拒了;编辑小姐正在海边度假；他爸妈难得发一次朋友圈，几个爆竹式样的表情下面的配图是他们家今晚丰盛的晚餐;眭妙妙发了一段几分钟的视频，就是刚才放烟花的全过程，纪如斯给她点了个赞。

他朋友少，所以朋友圈很快就翻完了。准备退出的时候，他看到方岚竹评论了他的朋友圈。

【新年快乐。】

方岚竹应该还在另一个国家开会吧，他说他要出差来着。

“纪如斯！我朋友要跟你打招呼呢！”眭妙妙拉了拉纪如斯的手臂，将手机举到他的面前。纪如斯回过神，看向手机屏幕，抬起手也同他们打了个招呼。眭妙妙的朋友很多，他们此刻好像聚在一个包间里吃饭，喝了酒气氛特别活泼，纪如斯都认识他们，而且顾铭也在其中。

“纪如斯？你怎么也跑国外去了？”顾铭明显喝得上头了，口齿不太清楚地说：“怪不得我每次找你，你都说你没空，原来是跟着眭妙妙跑了。”

旁边的人立刻起哄道：“不然你还想他跟着你跑吗？你问过我们妙妙姐没有？”

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但纪如斯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是前两年跟着我爸妈搬过来的。他们在国外住惯了，回国反而不太适应。”

“小纪是好孩子啊！为好孩子干杯！”

“干杯！！”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眭妙妙收回手机笑着骂道：“一群醉鬼！”

这时候纪如斯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方岚竹的电话，就没有立刻接起来。

眭妙妙对他做了个“先走”的手势，看样子是打算去街上逛一会儿。纪如斯对她点了点头，告诉她自己打算先回家休息一会儿。然后他才接起了电话，走回自己的家中，同长辈打过招呼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一会儿，方岚竹那边都没有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声。

纪如斯也不着急，倒了一杯热水捧着走到阳台上。又开始下雪了，是小雪，雪花缓慢地飘落，像是从天上降下的星尘。空气如冰水一般，没有什么风，从杯中升腾起的袅袅白雾很快就消散了，纪如斯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心想要是方岚竹再不说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纪如斯，我现在在一家花店里。”方岚竹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他们快要关门了，你喜欢什么花？”他问得没头没脑的。

这几年他们的关系也像他的这个问题一样，忽远忽近，让人摸不着头脑。纪如斯也说不上来他们如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比朋友更熟悉，比恋人更疏远，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关系的平衡，不愿打破现状。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方岚竹会像今天这样给他打电话，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就在长时间的沉默后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纪如斯都觉得他喝醉了。

“你要给我买花吗？”他不由问道。

方岚竹笑了起来——确实很像喝醉了在傻笑，只听到他轻轻地说：“我只是路过了一家花店，看见橱窗里的鲜花很漂亮，然后我就毫无缘由地开始想你了。”

“可我见不到你，只能买一束花来感恩这个创造了你的世界。我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但是如果是你喜欢的，我想我也会同样喜欢，就像对你的喜欢一样。于是我就给你打了电话。开始下雪了，你看见了吗？”

风吹了起来，有几片雪花飘到了纪如斯的脸上，有一瞬的冰凉感，但很快就消融了。方岚竹的那些话也随着冰雪一起融化在纪如斯的心里。

“说得这么好听。”

“你心动了吗？”

“没有。”

“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听到他这么说，纪如斯愣了一下。

“现在？”他看了一眼时间，“我记得今天没有直飞到这里的航班，而且都这么晚了——”

“我找到你了。”

他打断了他的话。纪如斯有些分不清这句话是从哪里传来的，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从阳台上往下眺望，只见路灯下，雪花飞扬，环绕着一个高瘦的身影。是方岚竹，他的怀里抱着一束花，正站在他家的楼下，抬起头望着他。

“你怎么......”纪如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好像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于是他放松身体，手肘支撑在阳台的栏杆上，专注地看着楼下的那个人。

“你给我买了什么？”他忍不住笑起来。

方岚竹的身上落了不少雪，连头发都变白了，但是他无暇去管这些，只是用力抬起自己的双手，把手里的花束举给纪如斯看。

“很多。因为他们要关门了，我就把剩下的所有花都包起来了。我还跟老板说，我今天要跟喜欢的人表白，请他帮我包得好看一点。你觉得老板的手艺怎么样？”

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可他不敢闭眼，生怕一眨眼纪如斯就转身走了。

他熬了三个晚上提前处理完工作，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国后，再坐高铁去邻市机场，最后买机票赶到了这里。还好，他没有迟到。他最终见到了他相见的人。

见纪如斯没有回答，方岚竹继续说道：“郁金香、玫瑰、百合、薰衣草......我觉得这些都很好。你......喜欢吗？”

他期待地问道。

就在这时，一束烟花升到空中，红色、绿色、金色的彩团绽放开来，照亮了阳台上纪如斯的侧脸。他的脸庞就像圆月一样皎洁优雅，睫毛浓密纤长，黑色的眼睛在流光与雪色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的唇角翘起，面上的神情犹如水一般温柔，月华在他的身上蜿蜒流转，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世间的第三种绝色。

方岚竹不禁流下泪来。

他听见了，那夹杂在风中的答案。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