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临泽城忽然飘起了小雪,西径山的寒岭上,无一人顾暇天上的飞雪。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众人的发顶,落在曲武宽阔的后背上,孤寂的背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就在刚才,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位亲人离他而去。
曲武本是过来杀她的,在了解完事情真相后,他已断了这个念头,却还是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命运总是如此爱愚弄人,如此轻易地拆散见面不到三日的兄妹。
叶惊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胸口发酸,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骆勒步履踉跄地朝着往苏倩处走去,白雪落青丝,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骆勒还没走上几步,曲武缓缓抬起头来,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骆勒,嗓音嘶哑道:“骆勒,我要你为我妹妹陪葬。”
骆勒停住脚步,不在靠近苏倩,牙咬切齿道:“真正害了苏倩的人究竟是谁?是谁如此着急,将来路不明的药丸喂给了她。”
叶惊秋忍不住出言帮腔:“我呸,这事你还有脸怪别人,是没听柳家人说的话?苏倩身体亏空是你骆勒干的好事。”
曲武脸色阴沉,不在出言辩驳,他小心地将苏倩的身体放下,缓缓起身,万念俱灰道:“骆勒,受死吧。”
随后,他脚步迅速地出现在骆勒面前,没给侍卫任何反应的时间。
飘飞的雪花被曲武的掌风卷起,骆勒被击倒在数米之外的树干上,树上的雪簇簇落下。
骆勒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撑起身子,啐了一口血,对着侍卫厉声斥责道:“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吗,将曲武就地斩杀者,赏万银。”
骆勒用热切的眼神看向谢云染:“谢少主..”
他想要暗示,这承诺对他也有效。
谢云染满不在乎地看着远处飘着的云朵,像是没听到。
“呵..”叶惊秋嗤笑一声,这是打算用万银买自己一条命。
也不好好出门打听打听,钟梧何时接过这么便宜的单子。
她略微抬头看了眼大师兄,用手肘拱了一下他的后背。
自家大师兄也是为取骆勒性命而来,怎么还不动手?
待会被讨人厌的曲武抢了可怎么办。
礼莳舒略微迟疑,很快明白师妹的意思,旋即笑了一下,视线看向曲武,正色道:“让他去吧。”
他是没有帮忙的打算,一是因为方才曲武拿着小师妹的命去威胁谢云染,二是他觉得,现在的曲武比他更需要报这血仇。
有了万两白银的诱惑,侍卫十分积极地围了上来,曲武被十几人围着,功夫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很快他手上就挂了彩。
见状,侍卫们更加积极兴奋提刀对向曲武。
过了一会,一大半的侍卫直接倒在地上,雪花落在他们脸上,口鼻失了呼吸,曲武浑身带血与剩下的六七人继续僵持着。
曲武脚步沉重朝着骆勒方向一步步走去,余下的侍卫继续提着刀上前将他包围着。
他不停的喘着粗气,眉间染血的疤痕十分醒目,犹如地狱只为索命而来的一只恶鬼。
只听曲武高呵一声:“都给我让开。”
其中几人在粗狂嗓音的震慑之下,缩手缩脚后退了一步。
有一名侍卫犹不死心,高喊道:“兄弟们别怕,他现在只不过是强弩之末,这万两白银很快就是咱们的了。”
其余侍卫们脸上很快挂着自信,鼓着气走上前。
只是,还没高兴太久,一柄利剑身直接贯穿他的胸口,剑尖出现在他的眼前,鲜血喷洒在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断了气息。
抽回剑身后,礼莳舒甩了甩上头的血,走到曲武身边,抬眼嘱咐道:“骆勒就让给你了。”
“多谢。”曲武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拱手道。
高大的影子逐渐向杉树靠近,巨大阴影笼罩下的骆勒浑身颤抖着,身体不断往树干靠去,树上的雪打在他脸上,狼狈至极。
“骆勒,临死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曲武浑身带血,目光里全是对骆勒的杀意。
“你不能杀我,若是让辽主知道是燕人杀的我,定会向燕起兵。”骆勒用着颤抖的语气无力威胁到。
曲武给他多活一刻,等来的却不是对苏倩愧疚,不是他害人无数的忏悔...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回后悔呢...
曲武抬头望向天空,日光有些刺眼,天上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额头。
“此事由我一人承担,我自会去和燕国主请罪。”曲武冷声道。
风吹起叶惊秋的衣角,她站在不远处朗声道:“骆城主请放心,燕国无惧。”
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骆勒颤抖地指着对方癫狂道:“你们担得起天下百姓的命运吗,你就不怕..”
话还没说完,曲武脸上早已是不耐烦,不再有任何犹豫,咔嚓一声,很快地伸手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临泽的城主骆勒就这样倒在寒岭的雪地上,一双圆目瞪得很大,眼里全是对失去生命的害怕与恐惧。
真是可笑,这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还说些什么发兵燕国的话,叶惊秋正乐的如此,临泽本就属于燕国,早该夺回来。
和礼莳舒打斗的侍卫们见城主已死,无心战斗,纷纷放下手里的刀,立刻双膝跪地,求着礼莳舒放自己一马。
礼莳舒收起手中的剑,骆勒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也该停手了。
他迈着步子回到师妹身边,搓了搓手挑眉道:“等过两日,我帮你揍曲武一顿,出出气。”
叶惊秋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大师兄好意,这事,咱还是算了吧。”
要是打不过的话,师兄颜面何在,叶惊秋心里汗颜。
礼莳舒脸色一变,质问道:“怎么?叶惊秋你瞧不起谁呢!”
叶惊秋心虚地转过脸看向另一边,讪讪道:“怎么会...”
与热闹的师兄妹不同的另外一处,曲武重新回到妹妹身边,眼里格外温柔,小心翼翼地抱起苏倩的身体。
“妹妹,哥哥带你回家。”
就这样,曲武高大的身影穿过杉树林,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谢云染独自一人走到崖边的古松树下,慢悠悠地说道:“热闹看完了,接下来该谈谈我们的事情。”
“好啊。”柳秦芳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应他。
她伸出手,指着不远处,谢云染顺着方向看去,是正在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叶惊秋。
柳秦芳漫不经心地说:“那就...一命换一命,就拿她的命换江二哥的命吧。”
“为何?”谢云染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好奇问道。
跟着师妹一同过来的礼莳舒,听完柳秦芳的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不是吧?
怎么又来这一套,自家小师妹是什么天妒英才,怎么人人都想要她命,礼莳舒气的不行。
一定是这谢云染太过招摇,师妹怎么会嫁给这种人啊!
叶惊秋摸了摸鼻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扯了扯礼莳舒的衣袖,挤了挤眼示意他莫要冲动。
以前都是师兄拉着她,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礼莳舒没好气地看着自家小师妹,真想把她脑袋敲醒。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还不去想怎么逃!?
不怪叶惊秋主动送上门来,她也好奇得不行,想知道这是为何?
柳秦芳凝视着谢云染,认真道:“你看向她时的眼神不一样。”
“她太蠢了,没能发现,但是我知道。”
柳秦芳知道谢云染的每一个神情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知道曾经的他,和自己一样,眼里不会有其它喜怒哀乐。
“就因为如此?”谢云染嗤笑一声。
啊!哪里...哪里不一样?
叶惊秋迷惑地挠了挠头,腹诽道,谢云染生的这么好看一双桃花眼,鬼迷日眼的,看谁不都一样吗?
她狐疑地将视线转向谢云染,细细端详他冷峻的面容。
“当然!你为何毫不在意?”柳秦芳恼羞成怒,质问道。
柳秦芳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心有不甘道:“钟梧杀手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你应该和我一样感情淡漠,对任何人的生命毫不关心才是。”
柳秦芳以为谢云染就会一直如此,谁人站在面前,对他来说都如同草芥,但是他忽然不一样了。
都怪这该死的叶惊秋!
钟梧最锋利的一把剑,不该被套上锁链。
她以为,若要让谢云染恢复正常,必须尽快除去叶惊秋,但她不会亲自去动手,此事让谢云染来做最合适不过。
“好,我答应你。”谢云染接触到叶惊秋的视线,淡淡道。
叶惊秋一脸了然地和谢云染对视。
此话一出,柳秦芳很快恢复笑容,用得意又怜悯的眼神看着叶惊秋。
忽的,礼莳舒挡在师妹面前用剑对着谢云染,高声责问道。
“谢云染,你这样做,到时候就不怕三台阁与叶侯爷向你讨命吗?”
谢云染目光微动,顿了一顿,应声道:“谢某无惧。”
叶惊秋按下师兄握剑的手,叹道:“师兄,放下剑吧。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三台阁什么时候教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弟子,打不打的过总得试试才知道。”礼莳舒已然完全不顾仪态,急地脸红脖子粗道。
刚教育完师妹,礼莳舒惊讶瞪大双眼,他的背后...空了...
谢云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礼莳舒身后,将师妹掳了去。
谢云染没有任何犹豫,抓着叶惊秋的手掌一翻,手心运力打在她的胸口。
下一刻,叶惊秋双脚离地,身体向悬崖边飞去...
崖底的狂风向上吹动,吹乱了叶惊秋的头发,没人能看清她眼中的表情,她的身体犹如碎翅的蝴蝶,无力的向下坠落。
礼莳舒使尽浑身力气,飞身到崖边,试图抓住师妹的手。
即将触到的那一刻,礼莳舒呼吸一滞,却被谢云染一把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