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楼梯上行,在打开厚重的两扇门以后,外面的环境要正常许多,也完全是沙漠建筑的内饰,这里有许多的床位,还有年龄不一的人们或坐或躺,白衣的研究员穿梭来往其间,低声交谈并在手中的本子上记录什么。
我看到小小的我被安置在病床上,被强行扯出的手臂上满是青红的针孔,酒精棉球一闪而过,抽血的针管毫不犹豫地刺破皮肤,就算如此,女孩也没有尖叫或者痛哭,只是默默咬住下唇,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血液顺着管道爬升,我脑海中「叮」的一声,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中。
地板上沾染了新鲜的血迹,女孩依旧把头埋进毯子中,只露出一抹蓝色的发梢。
我想帮助梦中的自己逃离这个地狱,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绿色的光芒出现在门缝,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打开了,走廊上空无一人,其他房门都紧闭着,从探视的窗口只能看到虚无的黑暗。
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动静,女孩悄无声息的褪去身上的破旧毛毯,一步一步缓慢前行,小心翼翼趴在门边向外窥探。
她的刘海遮住半张脸,我看不清表情,只见她的手紧紧攥着脏兮兮的衣角,左顾右盼似是在动摇。
终于,她下定决心向右边狂奔。
时间是在这一刻停滞的。
女孩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停在原地,前脚还未落下,而预判的落脚点有一颗螺丝倒置在地面上。
我果断将其踢开,确保她行进路线上平整。
果然,时间再一次流动,视线也不断前行,停在斑驳的墙壁前。
是死路。
我的心沉到谷底。
女孩在原地踌躇,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原路返回,可惜突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让她别无选择。
时间又一次停滞。
我被推力引到墙壁前,被按着肩膀蹲下身。
碎石和黄沙堵住的洞口吸引全部注意力,我徒手扒开沙砾,挖出足够藏身的洞。
警报声再次响起,女孩颤抖着后退,被洞口的石子绊倒,正好跌入洞中,在瞬间的茫然以后,她转身不顾手指上的血,拼尽全力向外挖。
波纹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面前变成一片白色,记忆也随之复苏。
一叠报告被放置在桌上,最上面那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我只能看清其中一句。
「五号样品已作为素材回收。」
梦里的自己最终还是没逃出去。
大概是因为自我保护,长大的我完全遗忘了这一段经历,从这场梦中,我终于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也知道了妈妈的腿疾其实源自于对我的救援。
画面又一次变化,这次我置身于蓝天之下,沙漠一望无际,身侧有一株仙人掌,鲜红色的赤念果挂在低处,一只小手正蹦蹦跳跳地戳着它。
蓝发孩子的手臂上还未出现针孔,她的脚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圣金虫蜕下的壳,有赤鹫的羽毛,甚至还有破损的红色眼罩。
这从小就乱捡「收藏品」的习惯倒是现在都没改。
所以这又是我的记忆?
我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皱着眉思考起前两个场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的结局。
第一场梦境看赛诺的样子是我病发以后,父母离开家的时间,第二场梦境是幼年时因为想要治愈魔鳞病被送到医院的时间,这第三场梦境是孩童时在阿如村外玩耍的时间…
如果这一次我也死去,那么就能验证我的猜想。
随着思路逐渐清晰,空气却逐渐浑浊,我张了张口,有沙粒随着风飘进口腔。
我猛然回头,只见湛蓝的天空早已被浅黄侵染,遮天蔽日的黄沙组成巨浪不断逼近,狂风乱起尘土与碎石,撕裂空气,吞噬一切。
捧着赤念果的孩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远远望一眼沙墙,拾起地上的东西奔向村子。
如果不出意外,沙尘暴过来的时间完全足够幼童跑回阿如村,只要回到家中,那就完全安全了,只可惜在这样的梦中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回去。
怀中抱着的东西散落在地面,被黄沙掩盖,孩子向前跌落,一只脚已经陷进流沙之中。
为什么这一次时间没有停滞?
我只能站在原地盯着娇小的身躯渐渐下沉,哭喊声刺激着神经,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低落在沙中再也看不见。
这一次我无法再干涉梦境进行毫无意义的「自救」。
肩膀被谁轻轻拍了拍,我回神意识到是之前就帮助过我的那个存在在安慰我。
波纹散开,画面流转,我身处一片墓地,周围的石碑都模糊不清,唯有面前这块空白的石碑清晰到无法忽视。
我的记忆似乎全部恢复了。
这一块石碑与在西风教堂后面看到的形状一模一样。
看来这一次的梦境需要我为自己刻下墓碑?
我伸手想要抽出随身携带的刻刀,意料之外地手下一空,连单手剑也不知所踪,在这梦境中连刻刀都没有,总不能是让我用手抠出来吧…
我四下走动想寻找趁手的工具,然而怎么也走不出石碑周围一米的距离。
“帮帮我,好人先生,帮我找个能雕石头的工具吧。”
我不抱希望的呼唤着一直在背后帮助我的存在,静静地在原地等候,意识又一次中断,手中多出来一把我平日里常用的刻刀,连尾部的刻字也一模一样。
“谢谢。”
这把刀我从不带出家门,只可能在我的工具箱中,我挑挑眉,略过这一点,席地而坐在石碑上刻字。
「塞弗拉·普塔 长眠于此」
我正要绕道背面刻下那朵不知名的花,却发现视线中的波纹直接让我晕倒在原地。
柔软的被褥散发着熏香的味道,清浅的月莲香涌入鼻腔,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印在背部,传来暖洋洋的感觉。
我保持着歪斜在床上的动作睁开双眼。
回来了。
我目光发直,暂时没有起身的意思。
连环梦撕开了我的所有掩饰,把内心深处的渴望完全暴露出来,如果是曾经的我想必会觉得做了几场美梦,对那种结局感到由衷的快乐和释然…
其实现在也有点吧。
如果我死在流沙之中,死在实验台上,死在病发的夜晚,或者其他任何时候,我的父母就不会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痕,就不会为了寻找而到处奔波,更不会为了我的健康而放弃自己的未来。
我抓着枕头盖住脑袋,为自己偏执的想法感到羞愧。
还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房门突然打开,一阵狂风刮过,吹的窗户不断碰撞,固定玻璃的木框发出悲鸣声,摇摇欲坠。
阳台上的塞西莉亚花逆着风飘进房间。
看着那朵花,我不禁想到因为委托而赶去的墓地。
我应该去墓地看看那块墓碑怎么样了。
我内心的焦虑突然达到顶峰,只有迈向墓地的步伐能使我稍微冷静一些。
石碑依旧在教堂的阴影中,就连紫色的花的一模一样…不,有很大不同,整片墓园都开满了梦幻到虚幻的紫色四瓣花。
有脚步声不断靠近,这场景似曾相识,却是不同那次的急躁。
“空快点快点!有卖唱的帮忙,塞拉肯定就在前面!”
在金发的少年跃入阴影的那一刻,有清晰的玻璃破碎声响起。
派蒙快速飞过来抓住我的袖口,会有呼唤着空:“抓到了!快!那句话!那句话!”
“塞拉,”空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我面前,“「森林会记住一切。」”
下一刻,两人凭空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森林…会记住一切…”
我下意识重复他带给我的话,看似与现在毫无关联的话。
风扬起,吹散了周围的紫色花,它们化成纯白色的光点汇聚在我身前,凝结成石碑背面刻画的粉色花朵。
记忆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
「“那菈塞拉是好那菈,兰库玛梨要记住。”
“送给那菈的花,那菈塞拉不要忘记兰库玛梨。”
“忘记了,没关系,森林会记住一切。”」
浅粉色的六瓣花落在我手心,我盯着它笑了笑,熟练的将它别在腰侧。
玻璃破碎的声音逐渐清晰,最后的拼图也已经归位。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