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柯然不知为何醒的特别早，他半睁着睡眼，看着上面变得朦胧的天花板愣神。

枕边的手机响的很突兀，柯然皱起眉，闭上眼转向另一边，仿佛这个电话是他正在做的一个梦。但来电的人似乎很执着，响了十多秒都还是没有挂断。柯然无奈，只好认命般地伸出一只手将手机摸过来，看清来电人是谁后，他猛地坐起身，滑下了接听键——

“肖副导。”

肖副导就是方凯组里的副导演肖林。

“柯然？”

“是我。”柯然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是这样，你的作品我昨天已经给方导还有剪辑组的其他人员看了。”肖林不紧不慢道，“大家都挺满意的，刚好我们现在大部队都还在北京，你要是这两天有空，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柯然愣了几秒，心脏的雀跃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有空有空，时间地点你们随意，我都可以的。”

肖林呵呵笑了两声，“那行，定下来后我给你消息。”

“好的。”柯然点点头。

挂完电话的柯然已经是睡意全无，索性起床去洗了个漱，洗完漱后又换上衣服准备久违地出去吃个早饭。

走到楼下时，柯然从没觉得北京的空气这么清新过，他心情愉悦地吸了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小区里，大概是快要到冬季的时节，清晨散步的人不多，倒是小区里有养狗的一些住户不得不在一大早出来遛狗。

以往他在小区里来来往往地走着，大部分时间行色匆匆，没心思，也顾不上周边的环境变化，今天步子这么一慢下来，才发现小区里种着的一些个绿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褪去了颜色，叶子也凋零了不少，就好像时间突然被人按下了加速键，一下从刚从学校毕业的夏天快进到了冬天。

这么想着，他和闻纳川也已经认识了大半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他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突然地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过说到底，如果不是在那碰见了代高，他也不会想到毕业设计可以拍一部医护人员的纪录片，如果没有拍这部片子，柯然和闻纳川的缘分估计也就止步于第一次诊疗了。

柯然一边走着，一边感叹着命运的奇妙，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起。

柯然坐在早餐店里，要了一碗豆浆和一份糖油饼。

这个点上班的，上学的，店里几乎都坐满了，柯然只得缩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旁边坐着的是一名大爷带着小孙子吃早饭，小孩左手拿着焦圈，右手拿勺一口一口的舀着碗里的豆汁，吃得津津有味。

柯然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早餐，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拍完了才收起手机拿起糖油饼咬了一口，“哗啦”一声，糖皮粉碎溅在口腔里，再就上一口醇滑的豆浆，一股满足感包裹着柯然周身，让他打心底里觉得这早起得值。

看着大爷抱在怀里的书包，柯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会儿父母工作都忙，大部分时间里是奶奶接送的他，那时候奶奶也是这样每天早上带他到这样的早餐店吃早餐，然后再给送到离家不远的一所私立幼儿园，刚开始上幼儿园的几天，小柯然抵触心理很强，一直闹着不想去，就想待在家里玩，后来是看着教他的那名小许老师越看越好看，才每天心甘情愿，开开心心上学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人有时还会拿这件事出来调侃他，说他从小就喜欢看漂亮的人，说不定哪天就给个长得漂亮的人拐去了。

想到这里，柯然不禁轻笑了一声，对面的大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好立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低下头喝豆浆。

柯然吃饱了从早餐店走出来时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穿着单薄衣物，身形佝偻的人站在马路边。柯然只瞥了一眼，没做多想便要掏出小区门口的钥匙卡刷卡进去。

这个刷卡系统是前段时间刚装的，说是为了参加街道文明小区的评选，特意加强小区门口的安全防护，以免有无关人员进入小区。

柯然刚刷了卡准备进去，后面那人便跟了上来。

“诶诶诶！那谁！”保安亭的保安朝这吼了一声。

柯然转头看去，此人面色发黄，两颊凹陷，眼下发青得厉害，大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都不为过。身上的外套穿得发灰，下身同样是一条发灰了的牛仔裤。

他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在柯然正欲转身进去的时候，那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服，朝保安喊道：“我和他认识！”

柯然皱起了眉，再一次看向那人，打量起他的面孔，骤然瞳孔一缩，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想要推开那人，“我不认识你。”

保安用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最后还是过来拉开了那人，“人都说了不认识你！”

柯然转过身就要离开，突然，那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敢和我儿子搞基，不敢认他爹？”

此话一出，柯然倏然间僵在了原地。

一时间周边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打量起来。

柯然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里，旁的什么声音都在那一句话出来的同时消失了。

柯然努力握了握拳，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直直看着一脸得意的闻国华，“不好意思，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请问你儿子谁啊？”

闻国华嗤笑一声，“别跟我装傻！我都看见了！”

柯然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往前走了一步，“大叔，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况且我连你儿子是谁我都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你，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我就只能报警了。”

“你！”

听到“报警”二字，闻国华噎住了，毕竟他的案底可不少，这要是真把警察招来了，没他什么好下场。今天之所以过来找柯然，只是因为他知道闻纳川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家，所以想从柯然这要点钱，因为闻纳川那边不知怎么的，一直联系不上，刚才直接脱口而出那句话，是因为他没想到柯然居然会直接装作不认识他，霎时间，一股无名火就涌了上来。

闻国华这人脾气暴躁，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

“证据？”闻国华笑了笑，“你要的话，赶明儿我就送来给你，不过下回我给你送证据的时候可别再装作不认识了，毕竟这么算起来的话，我也算你半个爹了。”

闻国华往旁边啐了一口，挣开保安的桎梏，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便转身离开了。

柯然眉头紧锁着，看着闻国华离去的背影，侧身的拳头已经握得有些发白了。

回到家后的柯然站在玄关处愣神。

证据？看闻国华那样，好像他真的有一样。但他和闻纳川确实没什么，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大概是在撑面子胡说罢了。

柯然安慰自己道。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柯然放在口袋的手机突然短促的响了一声，他拿出手机一看，是肖林给他发的饭店地址和时间。

时间定在了明天晚上七点整。

K国的夜晚依旧不是那么的宁静，远处军区的炮火声还是能隐约传过来一些，但没有第一天晚上那么明显。

忙了一天再加上下午做了个大手术，闻纳川即便满身的疲倦，也还是无法顺利入睡，大概是有些认床，这里的居住条件算不上太好，被褥也不是全新的，对于有洁癖的闻纳川来说，虽然不想接受，但条件所迫，还是别无他法地将就着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窗外漆黑一片，只有一盏残存的昏黄灯泡摇摇欲坠地悬挂在破旧的窗外边，透过落满尘土的玻璃投射进来，才让室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闻纳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摸过枕边的手机，戴上耳机，播放着同一段音频，静静听了一会儿，又将手机音量调大，闭上眼，企图让自己能够快一点入睡。

天气热的地方，蚊虫自然是少不了的。

好不容易闻纳川有点睡意即将入眠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嗡嗡”声，他烦躁地睁开眼，抬起手在空气中挥了几下，没几秒讨厌的蚊虫又飞了回来，在周遭闹个不停。

燥热的气温，框框作响的老旧风扇，不停煽动翅膀发出声响的蚊虫，这里的一切都让闻纳川烦躁不已，唯有耳机里的歌声，能让他得到一丝慰藉。

闻纳川本想拿花露水对着空气喷几下，但又怕打扰到其他人，便只好从包里摸出驱蚊贴贴在身上，驱蚊贴发出清冽的草木香，使得他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

闻纳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摇醒的。

“闻医生！闻医生！”

来人声音不大，大概是怕将其他人惊醒，所以不得不压低了嗓音来喊闻纳川。

闻纳川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张异国的面孔，是这片安全区的本国护士。

闻纳川坐起身，一句话没问，下了床拿起外套就跟着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闻纳川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向护士询问。

“刚从军区送来一名重伤者，因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所以紧急转送过来救治。”护士以最快的语速向他说明了情况。

闻纳川皱着眉没说什么，径直往手术室走去。

闻纳川到达手术室的时候，靳思月也在里面。

“纳川。”靳思月面露严色。

闻纳川走到伤患身边，“具体伤情。”

“脊椎神经受到严重压迫，大脑受到撞击，现在伤患处于昏迷状态，右手手腕和右小腿骨折。”

靳思月阐述道。“现在伤患的脊椎伤势更重，所以你的手术先开始。”

闻纳川点点头，“准备手术。”

靳思月自觉离开手术室，坐在门口等待着。

她左手撑膝扶着额角，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强行开机，后脑勺突突跳着，她皱着眉忍着不适，起身去给自己调了杯葡萄糖，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靳医生，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一名护士走过来问道。

靳思月摆摆手，“现在去休息就得睡过去了，闻医生的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我得时刻保持清醒。”

护士感动地点点头，“你们C国的医生真敬业。”

靳思月笑了笑，“应该的。”

柯然今天又是起了个大早，他只要想到今天晚上要和大导演还有其他有名的圈内人吃饭，他整个晚上都有些激动得睡不着觉，虽然闻纳川的电话让他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多，他没有办法要求闻纳川每天都准点给他来一个电话，况且他现在接了活，也没法每天凌晨都这样等他的电话。

想清楚这些后，他也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自从闻纳川走后，他好像每天都把唯一的念想寄托在凌晨的那一通电话上，像是把自己给忽略了许久，现在也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了。

闻纳川的手术进行了近三个小时才终于结束，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满脸的疲惫一览无遗。

靳思月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样？”

闻纳川摘下口罩，脱下帽子，点了点头，“还算顺利。”

“伤患情况如何？”

“可以，看得出来平时没少锻炼，身体素质还不错。”闻纳川结果护士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你进去吧。”

靳思月点点头。

“其实刚才可以同时进行的。”闻纳川喝了一口水说。

“刚才看他情况危急，我不敢贸然动刀。”靳思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你休息去吧。”

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后，闻纳川将手里喝空了的纸杯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忽的瞥到了“星期五”三个字，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居然已经是周五了，也就是一周一次进镇子补给物资的时间。

“那个……”

闻纳川叫住正欲转身的护士。

“请问今天是物资储备组进小镇补给的日子对吧？”闻纳川问。

“啊？对的。”护士点点头。

闻纳川垂眸，思考着该怎么开口，站在对面的护士也很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看看吗？”闻纳川抬眸问道。

护士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有什么需求吗？我可以代你转达你的想法。”

“呃……不是。”闻纳川摇摇头，“我就是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