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润香也在啾啾鸟鸣中恢复了清醒。
在这场特大的暴风雪中,他们几经波折,在鬼门关数遭游历,总算挺了过来。
当地狩猎队的人没再追来,或许是大雪封了山,或许是积雪盖住了他们的脚印,狩猎队找不到他们。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人总算是在这个山坡底下安顿了下来。
但尽管有了个安全的容身之所,他们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周定山和王润香两人失血过多,人虽然醒过来了,却身体过分虚弱,躺在床上动不了,身上的伤口也每天都在流血,两人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周兰每每看的都心惊胆战。
为了让父母快点好起来,她每顿饭都会放点肉,炒肉片,炖肉汤,骨头汤……寄希望于这些肉能够给父母提供更多的营养。
那种小玻璃瓶装的粉末和透明药水混合的针剂,周兰也每天给他们推半针,以免他们伤口恶化,再高烧不退。
针剂去的很快,剩最后三个小玻璃瓶的时候,周兰就停了针剂。药品对他们来说是珍若生命的东西,留着点药,防着后面再有不测。
那颗赤灵芝,周兰每天都切一小片煮水让他们喝下。灵芝到底有什么功效,一家人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但总归是这么珍贵的药,喝下去总能对身体有些好处。
周兰现在不敢出远门去打猎挖野菜什么的,最多出去找找柴火,在附近布布陷阱,很快就回来了。王润香和周定山现在身边离不开人,一切衣食起居,吃饭,喝水,换药,上厕所,都要她从旁协助才行。
时间日渐一日地过去,不知道是灵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每天都有荤腥滋补着,又或者两者都有,周定山和王润香的脸色渐渐没那么苍白了,伤口也开始有了结痂的迹象。
半个月后,他们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结了痂,只剩少部分比较深的伤口还在流脓流血。
又是半个月,深层伤口结痂愈合,浅层伤口的痂开始脱落,两人也终于能离开床铺,扶着木屋走上两步。
周兰大松一口气,终于能抽身出来,去外面打打猎,采采野菜、山果。
原本他们的存粮还算充足,半只羊,半只鹿,四头狼,还有十来斤猪肉干。从家里带出来的红薯干、高粱面、玉米面加起来还剩三四十斤,这一路来采集烘干的各种果干,菜干,捣碎的栗子面,葛粉,加起来也有二十多斤。
但父母受伤这一个月来,只吃不进,再多的存粮也要耗尽了。
她带着小老虎,花了四天时间,把营地周边能在一天内来回的地方全都转了个遍,结果连最普通的松子栗子都没找到,更不要提什么猎物。
囤积的食物已经去了大半,剩下的存粮,即便省着吃,也顶多再撑上十多天。这还是每个人食量减半的吃法,如果正常吃,顶多再撑上七八天,他们就弹尽粮绝了。
晚上,一家人只煮了点肉汤,汤里放了块捣碎的猪肉干,一撮野菜干,还有三块红薯干。
汤煮出来清汤寡水的,他们每人分了碗汤,一块红薯干,吃是吃不饱的,只能勉强缓解胃里的饥饿和疼痛感。
周兰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附近什么都没有,远一点兴许能找到点什么。
王润香忍不住担忧:“再远一点,你晚上就回不来了。”
周兰摸摸小老虎,它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有小老虎。”
周定山沉吟了一会,点头:“那就去吧,明天一早就去,你背上铁锅,我和你娘在家有柴有灶,比你方便。”
第二天清晨,周兰背上铁锅和口粮,带上小老虎,就向南边出发了。
冬天的雪山很阴寒,即便太阳高高挂着,也感觉不到太多温暖。
周兰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头上带着虎毛帽子,脚上的棉鞋包了一层防水保暖的羊皮,身上披着一件及膝的狼皮披风,这些都是母亲最近做的,怕她在外面打猎受寒。
小老虎走在前面探路,周兰跟在后面,她穿得厚,走得气喘吁吁的。
“小老虎,去右边。”她喘着气说道。
右边的积雪里有草梗冒出来,那应该是片草坡,或许能在其中找到动物的痕迹。
她寻找猎物主要依靠两种途径,一是动物留下的痕迹,二是地形地貌。在没有动物活动痕迹的情况下,她会推断可能有猎物出没的地方,然后去查看。
不过这次又落空了,那片草坡上什么都没有,一个动物的脚印也没有。
天边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周兰回望来处的方向,她已经离营地很远很远了,远到营地的那座山都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周兰继续和小老虎往前走,这趟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找猎物,她没有浪费时间去扎营,一直走到夕阳落尽,她才停下来。然后就地选了块雪厚的地方,挖了个雪洞,忍着肚子里绞痛般的饥饿,烧了半锅温水,和小老虎喝了个水饱,趁着肚子里的饱腹感,赶紧和小老虎钻进雪洞里睡觉。
水消化的快,半夜周兰又饿醒了。
她强撑着一直饿到第二天早上,饿得心慌手软,才煮了一顿杂粮糊糊,和小老虎分食吃了。
吃完后,就继续上路,寻找猎物。
她就这样往前走了三天,目之所及,除了寒冷的大山,就是无声静立的松树杉树,以及令人心灰意冷的无边白雪。
偶尔他们能碰见蹄印,爪印,或者粪便,她和小老虎兴奋地追寻一阵,最后又总失望而归。
三天里,她一无所获,最后又花了四天时间,一边寻找,一边回到了营地。
一来一去七天过去。
营地里,周定山和王润香每天只吃一顿饭,但即便这么省,等周兰回来的时候,剩下的食物也仅够他们再吃上七天的。
休息一夜,第二天周兰早早起来,带上口粮继续出门。
临走前父母安慰她,让她不要太着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山里有树有雪,就算是煮雪吃树皮也能活下去。”
但周兰知道,树皮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村里人吃榆皮面,要把榆树皮剥下来,取里层比较柔软的那层皮,然后晒干,用石磨磨粉,成了粉之后人才能吃。直接吃树皮,人的胃消化不了,最后堆在肚子里,会活活憋死。
周兰心里知道,这是她最后一趟出远门了。如果这一次她再带不回食物,他们挣扎求生的这一个月也白挣扎了,没有葬身狼腹,他们也要葬身这片大山。
这次她和小老虎换了一个方向,往东边走。
头半天是熟悉的山,什么也没有,后半天是陌生的山,她仔细找了找,依旧什么也没有。
晚上还是住雪洞,睡前她和小老虎喝饱了水,前半夜睡得安稳,到了后半夜,周兰就抓心挠肝的饿醒了。怀里抱着可以饱腹的食物,她无数次冲动地想把食物掏出来一口气吃饱,最后又都生生的忍住了。
第二天早起,她克制着煮了一点杂粮糊糊,和小老虎分吃了,吃完后他们就出发继续去找吃的。
第二天没有收获。
第三天没有,第四天也没有,周兰整个几乎都要绝望了。
身上的口粮已经去了一半,她该往回走了,如果她再不回去,身上的粮食撑不住,她有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不甘心,走了这么远,找了这么久,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周兰咬咬牙,继续往前找。
第五天,没有。
第六天,没有。
第七天早上,周兰一早起来,外面积了一层新雪。她冲出雪洞,只见她的脚印都被积雪盖住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顿时,她浑身都冷透了,冷得她打颤。
昨夜下雪了?她完全没察觉。
周兰扶着树杆,望着回去的方向,没有脚印,她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她望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牙深吸一口气,扭身回到营地,带着小老虎继续往下走。
一定要有食物,必须找要到食物,只有食物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太阳渐渐升高,树枝上的积雪被晒得“扑簌簌”地往下掉。
周兰饿的头晕眼花,手脚发软,这个时候,哪怕有一只鸟呢,哪怕有一只鸟让她吃也好。
心里这样想着,耳边仿佛真的听见了鸟叫声。
“啾啾——啾啾——”
周兰顺着声音看去,积雪的枝头,三五只鸟正站在枝头上蹦蹦跳跳的梳理羽毛。
真的有鸟!
周兰惊喜的睁大了眼。
万物相生相克,有鸟的地方,附近大约会有果实。有果实的地方,附近就有可能会出没兔子老鼠等动物,进而也会引来狐狸之类的肉食者。
周兰和小老虎小心翼翼地往鸟的方向走,还没走到鸟的射程范围内,一只棕色的鹿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它站在一棵大树后,长长的嘴在雪地里拱动着,正在吃雪下的草。
周兰几乎要喜极而泣,激动的心情带动着全身血液快速奔流,令她的耳朵都觉得嗡鸣。
她忙屏着呼吸,和小老虎轻轻地蹲下身,生怕惊动这来之不易的鹿。她从背后轻轻取弓箭,屏着呼吸搭箭上弓,一点点拉开了弓弦。
箭头里的鹿很警惕,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抖抖脑袋上的耳朵,听着四方的动静。
就在鹿放松警惕低头吃草的瞬间,周兰蓦地放开弓弦。
“嗖”的一声,箭身携着湿冷的寒气,穿过树林,稳稳地扎进了鹿的腹部!
“嗬——”哨子一样的嘶鸣声响彻山谷,棕鹿扭身逃向了树林深处。
而几乎就在射中的那一刻,小老虎就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棕鹿就追了过去。
一鹿一虎很快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周兰背着弓箭追过去,追了有一刻钟,就远远看见小老虎踩着鹿,正在等她过去。
在望见它们的一刻,周兰心跳又有些快,但也只有那一瞬,很快她就调整呼吸,径直的、大步的朝小老虎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周兰靠近后,小老虎习惯性的挪开了按在棕鹿身上的爪子,把棕鹿交到了周兰的手里,就像对待周定山那样。
周兰代替了父亲的位置,学着父亲的样子,膝盖压在鹿身上,手也按住了它的脖子。鹿的腹部流了很多血,在她的手下反抗微弱,乌黑的眼睛半闭着,看起来温顺而驯良。
周兰的心底还是有些颤抖,但她的手没有犹豫,从腰后抽出柴刀,干净利落的一刀刺入了鹿的颈动脉里。
鲜血喷将而出,棕鹿在她膝下陡然挣扎起来。
周兰死死地按住它,潺潺血液顺着刀口溢出来,随着鲜血越流越少,鹿身的挣扎也渐渐微弱,直至最后归于沉寂。
周兰缓缓松开手,鹿已经彻底死了,象征着鲜活的鹿眼彻底失去了光泽。
她站起身,随手捞了把雪搓干净手上的血,望向来时的方向:“走,小老虎,叼上它,我们回去。”
小老虎望着头顶的少女,金色的阳光穿过冬天的树林落在她身上,这一刻,它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的从她身上离开了,令她变得有些冷酷,让它有种微微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