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系统仿佛耐心的引导没有获得林狄的重视,系统对此也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了,它的声音依然是清晰且平静的。
【这应该被停止。】
系统像是做了个决定,并表现出了某种礼仪,在执行这个决定之前还特意问了林狄一句:【你觉得呢?】
林狄没有回答。
一般情况下,林狄不回答就是不想回答,可能是心中没有答案,也可能是对这个问题本身不感兴趣。
这次却有些不同。
林狄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却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以对,用无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拒绝。
奇特的是林狄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拒绝了很多次。
当他以为自己终于想起了什么,仔细去回想,很快就遗憾的发现那种感觉空洞虚浮,如同涉足迷雾,这就意味着这样的感觉背后并没有实际的记忆作为基础。
这其实非常奇妙。
他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来处和去向,可存于灵魂中的感觉却依然牵着他的手,指引他如何选择,像空悬的蛛丝,令人不安,又别无他法。
系统不再说话。
周围本来就模糊不清的景色越发混乱,开始褪去它们本身的色彩,林狄再次感觉到了眩晕,还有尖锐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即将清醒过来。
于是他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体,在沉重的压力下林狄呼吸困难,浑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神经无法传递信号,身体自然没有了响应,求生意识不断催促他尽快获得身体的控制权,林狄却连活动一下手指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林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蔽多余的焦躁情绪。
他必须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
新生儿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呼吸,接受空气。
林狄不断试着吸入气体,连续数次用力的抽气,终于有那么一次的吸气引起了有效反应。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泥浆中,他感觉到空气涌入肺部的充实感。
也是在这个瞬间,林狄那如死了一般卧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身体猛地抽搐,紧接着,他终于张开了眼睛。
刚才的起身不过是幻觉的一种变化,现在他才真的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林狄花了一点时间来平复呼吸和身体的颤抖。
持续的疼痛中他似乎听到了鸟羽拍打的声响,这时候林狄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控制力在逐渐恢复,肢体的感觉也趋于正常,于是他翻了个身,改成仰面朝上,就看到上方的树枝上落了只蓝鹦鹉。
林狄一眼认了出来,是栗栗。
就是看起来不太对劲,眼瞳缩小,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眨不眨,和栗栗平时人模人样的状态完全不同。
林狄还注意到在栗栗的爪子上多了个竹筒。
“栗栗。”
他主动叫了鹦鹉。
蓝鹦鹉低下头,侧着脑袋只用一只眼睛看着他。
“好甜啊……”鸟探着脑袋,对着林狄叽叽咕咕,“好甜啊,你的血味,好甜啊……”
林狄:“……”
栗栗还在那没调子的乱唱:“想吃,嘎嘎嘎,想吃吃不到,嘎嘎。”
林狄也分不清栗栗是在日常发病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撑起身体,靠在树根处,就这么坐着和栗栗对视。
周围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树枝也变得不再稳当。
当栗栗所在的枝头被风掀得上下摇晃,这意外很好的打断了鹦鹉的发癫,那莫名其妙的Pose也终于是摆不下去了。
“嘎!救命!嘎嘎嘎——!!!”
栗栗放声尖叫。
整只鸟从树枝上翻了下来,求生本能让栗栗努力收紧自己的鸟爪,但它挑来落脚的树枝不够粗壮,很快就被它掰断了一截,慌乱中栗栗勉强用一只鸟爪抓住了另一节树枝,强行挂着自己,翅膀左右不对称的胡乱扑腾。
眨眼的功夫,栗栗就将第二根树枝也掰成两半,这次它没能找到下一根树枝,就这么翻滚下来。
林狄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扑了上去,在栗栗落地后摔得回不过魂的那点儿时间里将栗栗扑在身下,借着人类的身形体重优势将这只鹦鹉死死按住。
栗栗立刻拍打起翅膀试图飞起来,可林狄完全不给它那个机会,用手肘夹着鹦鹉将其限制在腰侧,另一手捏住了栗栗的鸟喙,让它连叫都叫不出来。
栗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次,它的眼珠子里似乎有了些正常的神采。
林狄没有因此松懈,依然死死限制着它。
片刻后,栗栗闭上了瞬膜,鸟类的内眼睑是一层灰白色的膜,可以完全闭上,能遮挡一小部分光线,防水,防灰,也不会像眼皮那样完全挡住视线,还是很好用的。
鹦鹉就这么隔着瞬膜与林狄对视。
见林狄太过警惕就是不动,栗栗彻底没了脾气,艰难的抬了抬自己捆着竹筒的那只爪子。
一只手夹着鹦鹉,另一只手捏着鸟喙的林狄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腾出手去取竹筒,林狄那本就没有缓过来的大脑遭受了巨大的挑战,他坐在原地维持着呆住的姿势陷入死机状态。
几秒过去了。
十几秒过去了。
林狄突然反应过来,他是用右手的手肘夹着栗栗的,右手本身其实没有抓着东西,只是角度问题够不着栗栗的鸟爪,于是林狄强迫栗栗低下头,换成右手在夹着鸟的同时捏住鸟喙,这样他的左手就解放了。
林狄使用解放的左手单手拆解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抖开。
纸张很干净,抖起来声音响亮,一听就是张全新的纸。
出人意料的是,这张纸上画的居然是个……条漫?
林狄刚转过来的脑子再次停滞,好在这时候他的感觉已经好多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嘉里传来的某种讯息。
画的内容非常简单。
最开始是一颗巨大的蛋,和旁边那些代表“人”的火柴棍相比,这颗蛋的高度应该能有5米以上。
第二个画框里是人在膜拜这颗蛋,抽象的是这些人大概同时崇拜这颗蛋和火焰的存在,因此他们点燃了许多的篝火堆,那画面看起来十分离谱,应该是这些人想要将火和巨大的蛋放在一起供奉?
理所应当的,这些人没得到回应。
于是人群为了这颗蛋而陷入吵闹之中,并很快发展为战争,最终一方获胜,胜利的人踢翻了火堆,改吃生食,专心侍奉这颗巨蛋。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来自巨蛋的垂怜,却没想到巨蛋反而出现了异常,在某种情况下开始缓慢下沉,像是被泥沼徐徐吞没一般,逐步沉入了地下。
画到这里被作画的人打了个问号。
再往下一个画面 ,是巨蛋被泥土完全吞没,随后是两个向右的叠在一起的黑色三角,放在林狄脑内的常识告诉他,这是个视频的快进符号。
林狄继续往下看,看到的是这座岛屿现在的俯瞰图。
还有一些新的人,正在走上这座岛屿。
条漫的内容就到此为止。
林狄看完后陷入沉默。
好像他们两也没分开多久吧?嘉里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得这么多信息,还将它们画了下来,给栗栗做好竹筒,再让栗栗来给他送信的?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林狄问了栗栗一句。
鹦鹉似乎听不懂,又好像能听懂一些。
无辜的眨巴着眼睛看着林狄,它张开了瞬膜,至少看起来神志清醒,这时候雨开始降下,连串的水珠冲击着树叶,发出可怕的噪音。
林狄放开手,栗栗立刻飞起来,此时的降雨量还算可以接受,但风太大了,鹦鹉又不是擅长御风的那种类型,栗栗只是飞了一下就果断放弃,就近在较矮的树枝上降落,这处树枝更加粗壮,狂风也不能轻易的摧毁它。
栗栗就在这里,探头探脑的盯着林狄,仿佛在说:跟我来呀。
林狄跟在栗栗身后往树林里走。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雨水,雨声渐弱的同时,其他声音就变得明显起来,林狄听到一些人沉重的呼吸,还有同样沉重的脚步声。
他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了其他玩家。
他们是四个人,年长的不到三十,年幼的也就十五岁左右,绕成个圈将唯一活着的那个岛民团团围住。
岛民手脚皆断,满目都是痛苦与恐惧,神志看着也不算太清醒。
“啧,这谁干的,这么狠。”其中一个玩家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扭断关节,这是敲断了所有的骨头啊。”
见着岛民也没办法攻击他人了,就有个人动手,将岛民的下颚接上,可岛民依然痛的不行,颤抖的唇像是在喃喃自语,岛民发不出声音。
“别让他痛死了。”
“好的老大。”
队长发话,立刻就有人给岛民喂了药物,这药止痛安眠,没一会这岛民就彻底昏了过去,他们才将他仔细捆绑一番,找了块不会淹水的位置放好。
队长又叮嘱一句:“看好这个岛民,现在这个情况,绝对不能再死人了。”
先前主动喂药的人听了这话,迷茫的问:“不都已经孵化完毕了吗?还能出什么事情?”
“系统说的是‘进入破壳期’,又不是破壳完毕。注意点。”
另一个人立刻表示自己一定会看住这NPC的。
“大哥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他们的队长显然是没有在放心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还有一个始终在边缘呆着的人没有参与这些行动,他年纪最小,面色却是最阴沉难看的,呼吸又沉又重,像是憋着什么巨大的心事,注意力一直处于分散状态,时不时往远处张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扯住他们的大哥,
“安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伙人的麻烦?那个小拾已经死了,他们的人没有我们多。”
被叫做“安哥”的人全名为安迟还,他从刚才开始就眉头紧皱,一直都没有松开过,视线始终盯着某个方向。
林狄略微往后缩了一些,避开安迟还的视线。
他能确定对方并未看见自己,同时又能感觉到对方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那并非直接的视觉,而更接近某种感应。
难道是什么特殊的道具?